<p style="font-size:16px">胡皇后言出法随,自她来过后,掖庭局果然不再每日提着荆条上门讨债。昭信宫上下都挨了打,但毕竟只是掌掴,声势浩大的,警醒的意味更多些。寻常洒扫的仆妇,忍过了那一阵疼,很快就能行走如常。
惟有月奴挨得最重,足数一百五十下巴掌,又是李嬷嬷打的。打完后,她双臀通红高肿,臀峰上泛着深沉的血色,伤最重时,和挨完一顿薄板子也差不离了。过了一二天,她走路还有些一拐一拐的。月奴幼时就因家难没入掖庭,年纪小小的,就进了昭信宫,又因为之前高湛发作李祖娥身边的人,她捡着漏子,一路莫名其妙地升起来。她没挨过什么狠打,在一众奚官女奴中,算是难得的好运。
六月向晚,晚夏迟来的热潮忽然汹汹地涌上来,邺宫城一连几日都是酷热,连夜中的蛩声都弱下去。李祖娥的臀伤静养了近半个月,用药用得豪爽,双臀上的青淤终于尽数褪下。她每晚更衣时,会扭过身看自己的臀伤。两瓣臀肉恢复白皙的那一日,她几乎有些不可置信,试探似的伸出手去按压,腴软的臀肉随着她手指的动作凹陷下去。她在日日挨荆条的时候,甚至以为她身上的伤不会再好了,可是疼痛终究被遗忘掉,她的皮肉再度光滑如昔。
六月的最后几日,掖庭局遣了一个近三十岁的周女史来,每日盯着她起居坐卧。她还不知道自己要挨多重的打,却已经提前体会到了这份“示众”的肃穆。譬如她需要按时吃饭,以免在受责打时气力不支,但又不能吃得太多,更要戒除腥膻辛辣之物、不饮过热或过冷的饮子,不然恐怕脾胃不调。周女史还会盯着她每晚用热水浸身,擦洗身上的浮尘。在七月的前一天,李祖娥终于忍不住向月奴玩笑道:
?“当年,人人都说我受文宣皇帝盛宠厚爱,可是就算在那时候,也不见得有人如周姑姑这样关心我的行走饮食。”
月奴自挨了打后,变得稳重了许多,不再那么像小孩子了。贵人开玩笑,她也学会了低着头微笑,做出一种顺从的、应和的姿态。李祖娥从前常常逗得她笑声不止,此时不由有些悻悻。周女史不到三十,虽不是很大的年纪,却早已披稳了掖庭女官的皮囊,她同样垂手笑道:
?“贵人命重,自然仔细些。似奴婢等人,之前皇后殿下赐杖,排起队趴在地上,一夜就打完了。”她伸手按住了月奴递给李祖娥的耳杯,“明日就是初一,殿下今日就不要饮食了,只饮一些温水。”
李祖娥的神情淡下去,她偏头看向月奴,果然月奴也不再笑。她自身边从人的脸孔上看出自己的紧张——毕竟是应该怕的。
七月初一,天未拂晓,就教她起来漱沐梳妆。李祖娥一夜没有睡好,恍恍惚惚地被宫人摆弄着,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换上衣服,跟着文宣皇帝的车舆,去京郊亲蚕祭祀。周姑姑指挥宫娥们给她换上大红色的合襟袄子,下身系白绢缎的长裙,不戴首饰,也不戴髻。她的脖子上面轻轻的,这才回想起来自己是要去园中示众挨打。
她心中这个念头蹦出来,哪怕此时臀上分明还没有伤痕,也不禁觉得两瓣臀肉隐隐地发麻。她坐着车辇去华林园的一路,都有些坐立不安的,下辇时,众人都看见,她的绢布长裙两侧,都被双手捏出隐约的褶皱。
李祖娥走下车辇,被太阳晃得一晕。朝阳已升出东隅,天地间亮得白茫茫的,华林园中很高的树打下影子,投出一片轻烟似的灰色。她朝四下看去,四下被泼墨山水的纸屏风围着,各个妃妾的身影显在山水间。高湛的嫔妃她认识的不多,登基后才纳的就更眼生,惟有几个和她一样跟过文宣皇帝的,她还记得姓氏,这时再次见面,宛然也有隔世之感。
胡皇后果真没有来,上首有两个座位空着,紧下首站着的,就是弘德夫人李氏,再向下,便是更多的嫔御鳞次站开。众人各个都服盛装,髻上按品秩插着步摇花钗,一片金光灿烂。李祖娥在这灿烂中又向上看了一眼,确定了北面是东西两个座位都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