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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转阴,云雾浓。
正午过后,这天便逐渐阴暗,宝镜隐入层层云雾之中,熹光渐弱,大有落雨的意思。明光湖朵朵莲叶菡萏亭亭,蜻蜓低悬盘飞,再倏地一沉,如雨点似的点上湖面,便泛起一层滚动的涟漪。
含元殿之中也倏地传来一阵痛苦的低吟,内阁里独独只剩下皇帝陛下一人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满面潮红地痛苦呻吟。
“呜啊……好痛…好痛……晏海哥哥……”
景和本不想叫旁人见他这副狼狈样子,便执意要潘群遣走所有婢女小侍。但潘群担心他出什么事儿,便留阿虹在他身旁。眼下闫路与潘群去拿药,只留下他们俩在殿内,一个躺床上,一个站床边。
拆了发冠,脱了衣裳,景和躺在榻上只着一件单衣,满头大汗地捧着胎动异常的胎腹。只瞧他立起双腿,将滚圆的大肚夹在腿间,一手扯住脑下枕巾,一手捂住坠胀的腹底,呜咽一声,簌簌地掉了眼泪。
“呜……哥哥…”
“等…等等……陛下…您别哭……”阿虹头一回见着景和哭,手忙脚乱地原地转了个圈儿,急得脑门冒汗,磕磕巴巴地比划道,“您…您……臣、臣去…把大爷给您抓回来?”
“呜……不要…”
景和哭着摇摇头,心里害怕极了。他也不晓得为何忽然腹痛,更怕自己突然要生了。腹中三个小宝贝八个月都不到,此时生下来必然病痛缠身。况且顾大将军不在身边,他一个人生产怕是受不住的。
“宝宝你们别动了……呜——哈啊——”
倏地,腹中三个宝宝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在狭窄的宫囊里不停地动弹,肉乎乎的小身子把宫囊挤得半点空隙都不留。小脚丫踩着脆弱的腹底一个劲儿地踢踹,叫他宫囊阵阵收缩,仿佛下一刻要踢破胞水,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了。
阿虹不知怎么做能让他好受些,他自己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从来没见过人生孩子,笨拙地抱起景和的身子为他揉腰,磕巴道:“陛下……您…您……若是想念大将军……哦!”
“……嗯?”景和委委屈屈地掀眸。
就见阿虹腾出一只手,颇为艰难地环住小皇帝,圈起两指含进嘴中,微鼓着腮帮子,用力一吹!就听一声清脆的哨声,紧接着是一道响彻天际的鹰啼,风声鼓动之声愈演愈烈,景和循声望去——
一只莫约三尺有余,通体浑白,胸羽染血,爪若铁钩的鹰扑腾着白翅,尖瞳紧紧望着景和,“咕”了一声,歪了歪头。
“……嗯…这是……”景和望着这只状似老鹰一般的大鸟,一时觉着眼熟,咬着唇捱着痛,蹙眉思索着,“这…这是……海东青?”
景和突然想起来了。先帝在世时的第二十三年秋狝,那年顾大将军狩猎一举猎得两只通体浑白的万鹰之神——海东青。
辽东之雕,其间最俊者唯属海东青一种。而因为它们凶猛与不易驯化的天性,被传言为天子才可驯服的神鸟。顾大将军胜仗归来一举猎得两只神鸟,为避口舌,自然奉于先帝。奈何海东青极其聪慧,一旦认主绝不背弃,自是不愿跟着先帝。
交给先帝的那一刻,其中一只海东青立刻毙命而亡,而先帝不愿沾其晦气,便只道:“万物皆有灵气,那边让这海东青,跟着你吧。”
许是那时先帝对顾大将军的疑心就已经埋下了。
阿虹扶着景和,顺着他的后背安抚道:“陛下,大爷平日与属下交换信件,皆是由大白来传送,您若是想念大爷……不如写信?”
写信?
景和望着这只海东青一时出神,听着阿虹说写信,自然手痒痒地想写,道一道满肚子的相思之苦。只是他还未笑开,肚子里就不知是哪里个小宝贝在拼命翻动,拿出吃奶的力气顶起宫囊,硬生生地把肚皮撑高撑大!
“……啊!”景和惊呼一声,紧紧盯着自己鼓起的肚脐眼,眼瞧着肚皮被扯拉又缩回,里头的宝宝们似乎翻了个面似的,动得更剧烈了。
窗边的海东青瞅着他歪了歪脑袋,站在窗边跳脚。景和低喘一声疲惫地睁眼,侧头望望那边的海东青,又看看自己晃动不安的孕肚,垂眸收住哭声,摇了摇头:“……阿虹,那就烦你替我写……一切安好,路上小心。”
阿虹不解:“陛下?”
景和想着他的大将军,无可奈何地眨了眨眼。
想来,爱一个人就是不想让他担心,但又忍不住让他为自己担心。复杂细微的情愫好似春草逢雨生,伴着窗外春雨绵绵,劈里啪啦地疯涨蔓延,叫他片刻都无法喘息。
想念,还是比不过顾大将军的一路平安。
阿虹还想说话:“可……”
景和笑了笑,捏了捏阿虹的手心儿,打断他,道:“没事儿的……去吧。”
阿虹虽不懂情爱,但见着景和温柔的眉眼间不容置喙的威严,立刻领命退出殿外,叩首:“是…陛下。”
于是,含元殿内就只剩景和一人。
一个人惯了,便也不觉得寂寞,何况他并非一人。
', ' ')('景和捧着坠胀乱颤的孕肚,闷声捱痛,只觉着腰疼难忍,便扶着腰,腆着大肚子仰面躺回床上,侧头颤抖着咬住枕巾,又伸手握住脖子上挂着的银链子。眼泪珠子蹭湿长发,他望着空荡荡的窗边,几抹粉翠的柔色印入眼帘,揉着腹顶:
“宝宝…宝宝乖一点……啊!”
这一脚踢得太狠,他一时没收住声儿,忍着腹中三个小家伙大手大脚地踢动,捧着硕大的胎腹半阖着眼,喉骨上下颤动,奶鼓的胸膛更是上下起伏,心口隐隐作痛。
“陛下!”
哪里想到潘群一进屋就听见这句喊声,瞧着床榻上满脸汗水的皇帝陛下,慌忙放下手里的铜盆热水,赶上前去擦去小皇帝额上的汗珠,眼瞧着人儿意识不清地连口气都喘不上来,登时吓得七魂去了六魄,颤颤巍巍地扶着景和,对闫路道,“闫先生,这……”
“将陛下扶起来,”闫路侧脸道,打开药箱拿出银针与脉枕后,用洗净了双手才带着东西走到床边,蹲在床边狠捏景和的虎口,盯着他略微发紫的下唇,皱眉喊道,“陛下……?陛下!醒醒!”
景和显然痛昏了头,瞳仁无神地盯着面前的闫路,道:“闫大夫……”
“哎,陛下,别睡。”
闫路长呼出一口气,心道好险好险,到底是保住一条小命,没辜负顾兄的嘱咐,但手上是没停,扶着景和半靠着床榻,起身随手拿起另一个枕头,就要塞到小皇帝的身下。
哪里知道这小皇帝似是兀地反应过来,睁圆了眼睛盯着这个垫子,软软地喊:“闫先生……”
这道喊声直接让闫路浑身酥麻,下腹也像是燃起一团邪火,浑身虫爬似的不自在。闫路算是体会到了顾晏海平日的待遇,吞了吞口水,只觉着自己头皮发麻。抬眸一瞧,这位小皇帝眼睛水亮亮的,满眼渴望地盯着他。
使不得使不得,这万万使不得。
闫路头顶冒汗,艰难地应道:“哎……”
景和委屈地盯着闫路手里的软垫,指了指,道:“…想要那个…那个垫子……”
“啊?”闫路一愣,那点子邪火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呆愣地望了望自己手里的软垫,又望了望眼泪汪汪的小皇帝,“哎呀”一声,赶紧把垫子递给景和,道,“当然,当然,来陛下,您躺好……劳烦伸出手来。”
景和乖顺地伸出手,欢欢喜喜地抱住这只软垫,凑上去埋着头吸了一口长气。这是顾晏海常用的软垫子,上头沾满了他的气息,抱着垫子就像被顾大将军抱着,暖乎乎的,连腹痛都不是那么明显了。
他实在是想念出宫办事的顾大将军,每每想起他,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发热发软,更是腹腔温暖,后穴松软。景和亲了亲这只软垫,想象这是顾晏海的脸,忍不住蹭了又蹭,吸了又吸。,心里默默道,晏海哥哥要平安。
顾大将军曾祝他平安,他便也要祝晏海哥哥平安。
景和疼的迷迷糊糊,还偷偷抿唇笑笑。
想哥哥,但更想他平安。
这边闫路先是暗自骂了自己一句不要脸,接着小心翼翼地捧起景和的手腕搁上脉枕,面带笑容地搭上小皇帝的脉。这脉搭了半炷香,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闫路眼神晦暗地瞧了瞧小皇帝腰前蠕动的大肚,不信邪似的又探了探——
脉象两珠流利强健,唯有一珠极为虚浮,隐有小产之势。
“闫大夫,怎了?”潘群伺候着景和浅啜了半口安神汤,抬眸就瞧见闫路沉下的脸色,心下一悬,道,“可是……皇子不好?”
闫路再三确定后终于收回了手,扶着景和的手腕挪开脉枕,起身坐到床边,将袖口推至肘间,低声道:“陛下,恕草民无礼。”
“闫先生……孩子…有什么不好?”景和抱着软垫紧张地问,满头青丝凌乱地散在脑后,缕缕发丝黏腻在脸颊两侧,显得脸色格外苍白。腰间乱颤的孕肚笨拙地上下起伏着,像一只浅滩上的鱼,艰难地吐息。
“陛下,您得做好心理准备,”
顾晏海不在,闫路自然要说实话,垂眸抽出一根银针夹在指尖,又伸手解开景和腰侧的腰带,掀开遮腹的内衫,看着这颗雪白圆润的孕肚,又看了看景和的脸,皱了皱眉,道:
“有一位小殿下,怕是要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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