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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三年深秋,我因编纂县志暂居云岭镇废弃的琴师别院。这宅子有古怪,檐角铜铃总在无风时轻颤,墙根青苔泛着幽蓝磷光。
子夜忽被琴声惊醒。起初以为是幻听,可那断续的徵音分明来自西厢。披衣推窗,惨白月华泼满荒草丛生的庭院,梧桐老树的枝桠在墙上投下爪牙般的影子。
檀木琴案前竟坐着个黑衣人。他背对我,肩头琵琶骨处渗出暗红血渍,十指翻飞如残蝶振翅。我张口欲呼,却发现喉咙被无形的冰碴封住。那琴音忽转凄厉,惊起满院宿鸟,北角竹林簌簌摇落露珠,在月光下凝成猩红血珠。
"你也听见孤鸿泣血了?"黑衣人忽然开口,琴箱里飘出半截烧焦的房契,"这宅子底下埋着前朝琴师的七窍玲珑心。"他转身时,我看见他左脸颊有道琴弦勒出的深痕,右眼是团浑浊的死鱼眼。
窗外传来野鸭的哀鸣,比琴音更渗人。黑衣人忽然扯断琴弦勒住自己脖颈,血珠顺着丝弦滴进琴身:"每逢月晦之夜,总要有人接着弹这《断魂引》……"话音未落,他整个人突然化作青烟,唯余焦尾琴上多出三道新鲜指痕。
我踉跄后退,踩碎满地月光。檐下铜镜映出我身后——那只总在琴师手札里出现的独眼黑鹤,正用喙尖啄食着飘落的血珠。北林深处传来更多羽翼振动的声响,像是有无数只死鸟正在苏醒。
黎明时分,镇民在琴房发现我时,我正对着裂成两半的焦尾琴喃喃自语。他们说那夜听见鹤唳九声,却没人注意到琴身裂痕里渗出的黑血,在地上蜿蜒成七根扭曲的琴弦,直指镇北那片自古禁止砍伐的竹林。
自那以后,每逢阴雨绵绵的深夜,总有人看见黑衣琴师在荒宅游荡。他说要找替死鬼接着弹那首没完的曲子,而琴箱里新添的房契,正散发着墨香与血腥。
我蜷缩在柴房草垛里,浑身沾满霉烂的麦秸味。掌心被琴弦割破的伤口泛着青黑,每当子夜临近,伤口便如活物般蠕动。镇民们用糯米灰在我门窗画满符咒,铜镜悬在梁上,可那些乌鸦依旧在瓦片上啄出血痕。
"该去北林了。"黑衣人的声音混着琴音钻进耳蜗。我冲出柴门,月光下镇子空无一人,唯有青石板路上留着带血的鹤爪印。顺着印记狂奔,衣袖灌满阴风,远处竹林泛起幽绿微光,像无数瞳孔在暗处窥视。
林深处有座残破琴台,青苔覆盖的碑文刻着"弦断魂归处"。独眼黑鹤正用利喙梳理尾羽,每片羽毛都渗着暗红纹路。它忽然昂首长唳,七根血弦凭空浮现,缠绕住我的手腕。焦尾琴的残影在雾中显现,琴身上人脸般的纹路缓缓张开嘴。
"当年琴师以人皮为膜,骸骨为柱,将怨魂封入琴中。"黑衣人从雾中走出,腐烂的琵琶骨挂着半截琴弦,"每月晦之夜,需以活人精血喂养琴灵。你听见的孤鸿声,是那些被困魂灵的哀鸣。"
黑鹤突然振翅,利爪划破我的额头。血珠坠入琴台裂缝,地下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无数苍白的手从泥土中探出,指甲暴长如琴弦。月光在此刻变成猩红色,那些手开始弹奏无形的琴键,空气中弥漫起腐肉烧焦的气味。
"要么成为养料,要么……"黑衣人摘下自己腐烂的半边面孔,露出琴身内部的空洞,"成为琴的一部分。"他的眼眶涌出黑色黏液,滴在焦尾琴的裂痕上,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
我抄起地上的断弦勒住琴颈,弦丝割破手掌的瞬间,伤口涌出的血竟在琴身上灼烧出焦痕。黑鹤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竹林深处传来古钟轰鸣。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雾霭时,我发现自己躺在琴师别院的天井,怀中的焦尾琴已化作灰烬,唯有七根琴弦缠在腕间,在朝阳下泛着金属冷光。
镇志残卷记载,三日后有人看见我独坐北林琴台,膝头横着把崭新的焦尾琴。月光下,我的左眼变成浑浊的死鱼眼,琴弦上凝着暗红血痂。那些夜巡的更夫说,自此每逢阴雨,镇北便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其间夹杂野鸭哀鸣与黑鹤长唳,如同百鬼夜哭。
镇东头哑女阿鸢开始梳头了。
铜镜里的她用断弦缠着白发,每缠一匝,手腕血痂就脱落一片。我躲在雕花窗棂后看得分明——她梳的哪里是头,分明是焦尾琴的七根弦。当铜镜映出我死鱼眼时,阿鸢突然转头,咧开缺牙的嘴:"该换弦了。"
子夜梆子响过三声,我腕间琴弦突然绷紧。跟着血渍指引来到义庄,守尸的赵老汉正用缝尸线缝自己裂开的肚皮。月光从瓦缝漏进来,照得他肠子上密密麻麻的针脚泛着青光。
"琴师要选新弦了。"赵老汉从腹腔扯出半截琴弦,蛆虫顺着丝弦往上爬,"看见镇口那棵歪脖子树没?弦断之前挂红绸,能骗过琴灵的眼睛。"
我狂奔至镇口,老槐树气生根在月光下扭成琴弦形状。刚将红绸系上枝头,树根突然缠住脚踝。树皮裂开眼睛,流出黑褐色的泪:"你听过《断魂引》的第八段吗?"
焦尾琴的残影在树干浮现,七根血弦震颤着发出婴儿啼哭。树冠垂下无数发丝,每根都系着个腐烂的镇民面孔。阿鸢在最高处荡秋千,每荡过一次,我腕间的琴弦就勒进肉里三分。
"月晦之夜要来了。"赵老汉的缝尸线突然勒住我的脖颈,"要么让琴师选别人,要么……"他裂开的腹腔里飘出焦糊味,"成为第八根弦。"
我抄起地上的断弦勒住树干,琴音戛然而止。树冠炸开漫天血珠,每滴都凝成微型焦尾琴。阿鸢的秋千秋千绳突然断裂,她摔下来时化作满地铁锈味。当晨光染红东方,我发现腕间琴弦已变成八道血痕,而镇志残卷最后写着:"琴成之日,需以活人七窍封音,镇民八魂为弦……"
三日后有人看见我跪在琴师别院,用断弦将左眼缝成死鱼眼。月光下,焦尾琴的灰烬在琴案上重组,七根新弦泛着镇民们临死前恐惧的蓝光。更夫们说,自此每逢月晦,镇子便响起八手联弹的《断魂引》,琴音里混着缝尸线的穿梭声、气生根的绞紧声,以及哑女梳头时琴弦勒进头皮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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