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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了点糟糕的预感,今天晚上和兰伯特同床的计划,八成又要被打乱了。
兰伯特对文森特有些跳跃的联想一无所知。安东尼奥带着他径直去了餐厅,当佣人为他们拉开对开的大门,他首先看到了已经在长桌主位落座的奥托,然后便是一个眼熟的、令人不快的身影。
克里斯蒂安·霍夫曼也在。
兰伯特皱了眉,而克里斯蒂安看着他,却是露出了一丝有些诡异的笑容。
像是克制得并不怎么认真的幸灾乐祸,并且有意无意地露给他看,如同挑衅。
看样子现在只有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会被教父叫来了。
兰伯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姿态依旧镇定自若。即便他从安东尼奥的反应以及克里斯蒂安的表情里已经读出了些什么,他也仍旧表现得像是来赴一场寻常的午餐邀请。他没将半点注意力分给克里斯蒂安,在向教父简单问候之后,他坐在了克里斯蒂安下首。
安东尼奥也在克里斯蒂安对面的位置坐下了,奥托抬手示意佣人开始上菜,不多时,佣人们就推着几辆餐车,将沙拉、浓汤,还有烤羊肋排一一摆放在几人面前。
在非正式宴会的情况下,格拉芙家也和大多数人一样,不会太在意每餐餐品的数量和上菜的次序。餐桌上的气氛很随意,在奥托首先拿起叉子吃了个圣女果后,安东尼奥便招呼兰伯特尝一尝今天的主菜。
“这是农庄今早刚送来的新鲜羊肉。”
兰伯特便拿起刀叉切下一块焦黄的烤肉,蘸一蘸酱汁,送入了口中。
羊肉的确很嫩,肥瘦相间,汁水被很好地锁在了肉里,一口下去丰沛的肉汁便溢满了唇齿之间。他放下叉子,用餐巾沾了下唇,正打算向等待他评价的安东尼奥点一下头,位于主座的奥托便端着佐餐酒,开口点了他的名字。
“兰伯特,听说你最近开始整顿家里的产业了。”
奥托的口吻格外随和,和长辈平日里的关切没什么不同。兰伯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紧张的样子,他先是将餐巾放下,仔细铺平,才望向奥托,向对方微一颔首。
不过还不等他解释,安东尼奥就先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爸爸!”他皱着眉,用了一种更亲近的称呼喊着奥托。而从奥托微微顿住的手来看,兰伯特毫不怀疑,安东尼奥这是在桌下轻轻踹了奥托一脚。
“先吃饭行不行?兰伯特上午刚还出去办事了,现在肯定已经饿了。”安东尼奥显然是在想方设法阻止奥托向兰伯特搭话,尽管眼下的话题和他们之前的争吵还并不相干,但熟知奥托的他怎么会看不出,这只是奥托的铺垫而已。
奥托只好举起手做出了投降的姿态,表情显得有些无奈和纵容。兰伯特将这一切纳入眼中,并不表露出任何的好奇,只顺势继续享用自己的午餐。
一顿饭便这样无波无澜的结束了。饭后奥托倒是没有立刻带着兰伯特等人去谈论正事,他留出了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约定好下午一点在他的书房碰面。
而等奥托甫一离开,克里斯蒂安就一把捞住了兰伯特的肩膀,反常地装出了一副友善的模样,当即就让兰伯特的脊背不适地发麻。
“兰伯特·冯·格纳登洛斯,我们圣卢卡璀璨的蓝宝石,当之无愧的明日之星。”克里斯蒂安故意端着做作的咏叹调,手臂暗自使力,试图死死地将兰伯特箍在自己臂弯里,“今天我们的教父将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在他眼中,只有你资格亲自去完成它。”
兰伯特知道克里斯蒂安是在恶心自己,但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打了个寒颤。他在没有防备之下被圈住了肩,不好使力挣脱,便抬起手杖,毫不留手地一挥,狠狠去敲克里斯蒂安小腿的迎面骨。
克里斯蒂安当即痛叫一声松了手,他趔趄了两下,扶着一旁的椅子勉强站稳,刚想反击,就不得不在安东尼奥写满了“你活该”的谴责眼神中偃旗息鼓。
“这件事还没定下来。”安东尼奥咬了重音,一词一顿地强调。而后他挥退了附近的佣人,等四周只剩下他们三个,他才放低了声音,终于向兰伯特说起了临时将其唤来的缘由。
“昨天晚上,老毕克尔的亲信终于受不住刑,交代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父亲让人忙了个通宵,现在我们基本能确定毕克尔家剩下的人躲到哪里去了。”
兰伯特闻言,心下便顿时有了些了悟。
安东尼奥口中的老毕克尔,全名亚历山大·毕克尔。他和里夫·科赫一样,在奥托年轻时,就已经是备受奥托看重的得力手下之一了。
他并非出身于黑手党家族,算是半路加入的新鲜血液。而没有家族牵绊所带来的影响,往往都具有两面性。
亚历山大年轻时活得肆意而张扬,愿意为奥托出生入死,曾被称作奥托的“看门狗”。他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直到他的情人给他生了个儿子,他才有了些成年人该有的沉稳。
兰伯特的父亲向来看不起这种人,觉得比起黑手党,亚历山大和里夫他们更像是地痞流氓。格尔威茨曾跟兰
', ' ')('伯特刻薄地预言过他们的下场,说这些毫无根基却分外愚蠢的人,只会在失去价值后被宰掉吃肉。
而事实虽然不像格尔威茨所说那般赤裸,但在兰伯特看来,本质上也区别不大。
奥托给人的印象,是个威严却不乏仁爱的领导者。他处事公平,善待下属,对于功臣的后人也大力栽培,并不会因为手下的出身而过于偏颇。这是事实,毕竟有奥斯卡·科赫的例子摆在这里,大家都说奥托对科赫家足够的好。
但是兰伯特清醒地知道,科赫父子是奥托树立起的典型,而奥斯卡近来的烈火烹油之势,更是衬托了毕克尔家的下场。
诚如格尔威茨所言,里夫·科赫和亚历山大·毕克尔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着实都不是什么聪明人。
而亚历山大蠢得更明显一些。
有了儿子以后,亚历山大的重心不知不觉地从奥托身上偏移开来,更多地投入到了自己的血脉后代身上。或许对亚历山大这种自小就在街上混生活、严重缺爱的人来讲,一个完整的家庭真的能够消磨意志。渐渐地,亚历山大没有了锐意进取的心思,不再为奥托时时冲锋陷阵,他逐渐退居二线、三线,乃至日益边缘化。
这本没有什么,但他不该在儿子的小女友怀有身孕之后,起了背叛的心思。
上了年岁开始患得患失的亚历山大认为,为了他即将出世的孙儿着想,他应该及时迷途知返,金盆洗手了。
他选择了和警方合作,换取庇护。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个不重要的小人物,他的出逃不会太早引起教父的注意。但是——
兰伯特想到这里,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但是,奥托·格拉芙,骨子里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
毕克尔一家开始转移资产时,奥托就已经觉得有些蹊跷了。而等到他们一家人分作两批,假借旅游的名义向与警方约定好的地点潜逃后不久,奥托便及时反应了过来,派了人前去抓捕。
只用了不到三天,身为重点关照对象的亚历山大就被奥托抓了回来。只可惜他的家人们,包括他的妻儿、他年仅十岁的私生女,还有他儿子那位怀着孕的女朋友,都被他另外安排了逃跑路线,没能被一网打尽。
为了防止有人借机生事,亚历山大出逃的事被奥托暂时压了下来,没有闹得人尽皆知。但兰伯特身为圣卢卡核心圈内的一员,自然有所耳闻。
兰伯特还记得安东尼奥同自己分享这份情报时发出的感慨。
“说实话,我对老毕克尔的印象不深,我开始接触党派里的事务的时候,他已经没什么存在感了……倒是没想到他把家人看得这么重,简直就是拿自己当靶子,把我们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走了,这才让剩下的人跑脱了。”
据亚历山大自己供述,他家人去了哪里,连警方都不知道。他是打算先跟警方接触,确认能得到帮助,然后再让警局的人去接他的妻小。
兰伯特算了算日子,亚历山大的家人已经逃了有小半个月了,这个时间点有些暧昧,有可能那些人还在原地等着亚历山大派人来接,也有可能他们察觉了不对,已经逃跑了。
“所以,教父是打算让我带人去做清理工作?”兰伯特自然而然地提出了最有可能的猜测,但却觉得事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让他去做杀人灭口这种简单的任务的话,安东尼奥为什么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
果然,安东尼奥先是下意识点头,而后又抿起唇角,有些烦躁地抬手去掐太阳穴。
“真这么容易就好了。”他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抱怨了一句,而一旁的克里斯蒂安刚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点揶揄的神色,就立刻被他迁怒地瞪了一眼。
他实在是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得在教父开口之前,先跟兰伯特通个气。
“之前咱们在康斯坦茨被刺杀,不是断了线索,没能找到是谁下的手么。父亲他……想故意透露出我会跟你一起去清理叛徒的消息,看会不会有鱼咬钩。”
说到这里,安东尼奥做了个深呼吸,看向兰伯特的目光里全都是愧疚。克里斯蒂安大概看不得安东尼奥露出这种表情,直接接过话头,替他说了下去。
“当然,安东不可能真的和你一起当饵。教父是打算派个人化妆成安东的样子跟你一起行动,到时候我会带着人暗中掩护,保护你的安全。”
兰伯特这才微微挑了下眉,明白了安东尼奥为什么同奥托争吵。
平心而论,兰伯特觉得奥托的想法十分合理。既然“玫瑰战争”有意针对安东尼奥,那么幕后主使多半不会错过这样一个容易下手的好时机。
他只是有些怀疑奥托的真实动机,毕竟,对方之前轻易接受了劫船事件是受了麦格纳内部斗争波及的说法,也没有大力追究康斯坦茨刺杀事件的意思。
所以,奥托现在突然计划布下诱饵,是纯粹恰逢其会顺势而为,还是另有图谋呢?
兰伯特冷静地望着安东尼奥那双沾满了焦灼,急需从自己身上获得认同的双眼
', ' ')('。但是他却没有如对方所期盼的那样,对奥托的计划提出反对。
事实上,他反而相当认可,认为值得一试。
“别急。”他放缓声音,安抚着安东尼奥,“你也说了,事情还没定下,一切都等一会儿与教父谈过了再说。”他这样含糊其辞地稳定着安东尼奥的情绪,只是可惜的是,安东尼奥似乎并不吃他这一套。
安东尼奥差点冷笑出声。
“你就糊弄我吧。”他上手揪住了兰伯特的领口,没好气地拽了一把,“我还不知道你吗?嘴上说着‘不用急’、‘再看看’,实际上早跟克里斯打好眉眼官司了。”
“……”的确从兰伯特的态度里瞧出了端倪的克里斯蒂安并不太无辜地中了枪,他摊了下手还没来得及狡辩,安东尼奥就骤然拔高了嗓音,明显是被兰伯特气到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可厉害了?这么危险的事眼都不眨就想应下来?你枪伤不疼了是不是?你还指望克里斯给你打掩护?你信不信你要是再出什么事他第一个蹦起来感谢上帝?”
“我不是我没有!”克里斯蒂安就算知道安东尼奥这是气急了信口瞎说,也还是赶紧撇清自己,“这点儿同僚爱我还是有的。”
“你闭嘴!”安东尼奥右手还揪着兰伯特的领子没放,连目光都没从兰伯特脸上移开,只用另一只手警告般地指了克里斯蒂安一下。他胸口堵着一口气,一阵憋闷,还想再发泄些什么,却被不远处开门的声响打断了。
三人闻声看过去,是奥托的管家站在了门口,向他们微微俯身行礼。
“老爷说,如果您们已经休息好了,不如把拌嘴的时间节省下来,去书房正经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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