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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来的刘妈妈正要说话,自家小主人却已经默默抬起双臂,朝对方扬颔以示信许,只好让身侧旁,仅用余光默默关注。
而秋醒一心记挂面前小公子的伤情,倒不将她的谨慎视作冒犯。
便撒开猫单膝着地跪下身,手掌抚着发顶向下轻而快地检查一轮。最末才握起双腕,三指切在寸口凝神体会,确认无虞后将衣袖为他拉平。
再次满怀歉意道:“这顽皮猫儿我自要教训它!万幸小公子没有大碍,刚才许是被猫惊了神,故有些恍惚。”
说着从悬在腰间的小葫芦里取出一枚朱红药丸递给李岫越,温声同他解释:“这是我前几天比照父亲的方子制成的一味‘朱砂定惊丹’,效果尚佳,还望小公子收下。”
看在刘妈妈眼里:方才那猫其实不曾惊到少爷,两人毕竟萍水相逢互不知根底,九和城的灵药贵重,出自十三四的小兰冠之手却不够可靠。欲开口替小少爷辞却,就见他一手接过那小红丸仰头直吞了去。
继而奶生生对秋醒说:“我叫李岫越,就在城中李府上住。来而不往非礼也,只是现下手边竟没有好物回你……要不你随我过院儿喝盏茶,我家里带来的茶玩任你挑一只。”
秋醒自小被父亲带在身边修习行医之道,李岫越实是他脱离师长引导、独立诊断的第一人。没有帮上大忙不说,也心知不得恃己之所长经略财物,却不能不由衷期待人家的信任与感激。头一次便受到邀约心里自然欣喜,何况小公子生得十分可爱、讲话也利索有理,没细想便应下来:“倒不用回礼,只是又给我的猫儿跑脱了,不若李公子先将住处告知,等我逮了猫,立马提它登门赔罪去。”
他年岁尚轻,虽也常被妈妈们教导合兰不应如真正的男人一般矜豪洒脱、放纵心情,究竟不晓得藏住大的喜怒,当下菱口轻抿,玉颜委委泛起光润,明眸脉脉流出笑意。
李岫越则已定下神绪,亦在心中暗笑。吓了自己的猫儿分明就在眼前甩着小尾巴咪咪叫唤,焉能放他逃走呢?
于是主动请缨道:“我常来山庄里玩耍,对这处熟得很,看天色还长,不妨就陪你一起找找罢!”
刘妈妈终于顾不得时机不好果断出声:“小少爷使不得,您这身子才好正该多休养,您就随老奴先回,将茶沏好了候着贵客岂不美?”速喜亦出声附和。
李岫越顿感不妙,见秋醒果然疑惑地蹙起两弯秀眉,赶忙补救道:“你这妈妈!要图自己清闲什么话都诌得出,还想哄了我自己回去好偷懒不成?不许不许!”
熟人听在耳中,虽作调侃的语气,真正的笑意无几,却掺着暗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变神色一般。
速喜与刘婆子面面相觑,只道小少爷自落水再醒来,撒泼少了,脾气却更盛,忙不迭认错赔不是,叫他回去休息的话自不再提。
李岫越也不欲在秋醒面前调教下人,冷哼一声就势揭过:“我听说跑掉的猫儿与小狗很是不同,人声越响,反不肯出来,你和速喜便离远了跟在后面罢。”
又对立在一旁神情稍窘的秋醒说:“我喜欢亲近些的称呼,你叫我岫越就是。”
如此秋醒也不好再有保留:“我单名一个‘醒’字,不介意也可以叫一声哥哥。”
李岫越当然不叫。定了情的一对儿这样称呼还可算是闺房情趣,现下的境况可是真要把自己叫成个鼻涕横流的小屁孩儿。便无视后一句,高高兴兴道:“阿醒!”
又扯起人家衣裳,装模作样问是哪个字。
兀地被个头顶不及腰的小娃娃亲昵地叫名字,秋醒难免别扭一瞬,然而甫一与李岫越那墨翠似的圆眼睛对望,想到对方还是软糯漂亮的小团子,心里便格外柔软安宁,也就由着去了。忍不住摸一摸他的头,道:“是睡醒的‘醒’。”
因见他谈吐间总有同龄孩童远不能及的条理与矜容,不由浮起顽皮的心思,可惜初见尚不熟识,也只问:“‘岫’、‘越’这二字又是怎么个写法?”
李岫越随口答:“青云出岫,红杏越墙。”
言毕听见刘妈妈吭吭清嗓子,抬脸见她的神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立刻反应过来,歪着头满脸烂漫:“还是我大堂哥教的呢,他说要我以后人前都这样答,显得有学识。”
上辈子可不就属大伯家的老大心思歪,一见秋醒便大献殷勤,背后还不知已经花言巧语骗下过多少女儿泪!
“……确是好名字。”
秋醒只作无其事地一颔首,转向唯一的成人,吐字如松风吹露:“这位妈妈不必忧心太过,看脉象你家小主人已经无碍,天气正暖,想多走一走也是好的。”
刘婆子早就面红耳赤:又是下人偷懒,又是堂兄使赖,换个人多处还不知背后怎样编排府上呢。
见秋醒已经不提,更加不好辩驳,只得在心里埋怨襄越少爷不学好,拿定主意回去就要告他一状。
而李岫越与她几番纠缠不免无趣,闻言径直走到秋醒身边,抓住他细长莹润的指节:“好了,咱们快些去找猫吧,否则就要跑远了。”
', ' ')('率先就朝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去。
秋醒被这一扯,下意识跟着走了几步,也就由他做了自己一回主。大概正因这小公子机灵早慧招人喜欢,多有纵容之心,反将软乎乎的小手包在自己并不宽厚的掌中,柔柔地牵起。
李岫越前世便知道秋醒喜欢毛茸茸的可爱动物,既然此刻正是借找猫的由头走在一处,便也果真带些好奇开口:“阿醒,你的猫叫什么名字?”
小合兰提及爱宠,连声音都柔和几分:“我叫它豚豚,自小就能吃能睡的,身上肉嘟嘟倒像头小猪。”
他只觉得猫儿可乐,不妨李岫越也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若是生得短白毛怕会更像些,如今全身金灿灿地跑在阳光下多威风,想来这就是金丝虎了吧?”
“你今年多大啊,这都晓得么?是不是看过《相猫经》?”秋醒奇道,至此也算李岫越真正与他攀上话:“不过我的猫只是爹爹在药圃拾来的,并非名贵品类。等等看见它你就知道了,人家四时好都要讲究纯色,豚豚四只爪子并嘴巴却是白的。”
“我的生日在腊月,今年便六岁了。有次下雨出不得屋,就从我爹书房拿来看了,可惜没记住什么。”李岫越心下一动,脱口便问道:“那么白毛儿黑尾巴的呢,那种又有什么说法?”
秋醒答:“雪里拖枪,凡间倒以为这样的猫儿最是吉利。”
末了叹道:“永春果然是钟灵毓秀的地方。”
“这是自然!”李岫越顶着一孩童躯壳挨了夸依旧得意洋洋,却看秋醒缓行在葱茏花木间,薄薄的春衫并发带一同浮在暖风里飘飘摆摆。更觉得春意醺人:“阿醒可别小看了我,我另有记熟的正应此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
秋醒莞尔不语:听岫越说话真是有意思,到底还是小童儿,虽然只得其表而不解其意,一本正经对着自己颂诗的模样也可爱极了。
无意将人逗笑的李岫越一张小脸垮下来,一面承受来自秋醒摸头捏脸的安抚,一面心焦这缩水的身板,恨不能立刻长起来将人欺负得笑不出,这才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一时的郁闷不能发泄便愈攒愈浓,后来一路就沉默许多,何况在外客的居所逛了一大圈也没有发现可疑的目标,哪怕秋醒再次找到小猫,几巴掌拍在屁股上教育完了抱给自己看也不大提得起精神头。
当事另一人起初浑然不觉,直到见他耷拉着小脑袋百无聊赖在这大山庄中兜来兜去,而刘妈妈与速喜仍远远落在后面不敢叫停,这才慢慢琢磨出味儿来。只全在自身缘故,不免自责,万一伤了小孩子的自尊怎么好,隐隐也怕从此就招了这么可爱的小人儿讨厌。
踌躇片刻,伸手拉停了李岫越,半蹲下悄悄地对他说:“岫越,走了好久……太阳有些晒了,你还请我喝茶去么?”
问出口又暗道不妥,心里也多怨着自个儿:怎么还拿人家半大的孩子寻开心,想自己小时候,自然也不喜欢大人无故发笑不是?
一时间以为发心一笑已是对脆弱的小孩儿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羞得脸颊与耳尖发烫,竟都微微红了。
又道:“对不起,你别生气了,刚才我就是觉得你可爱,没有别的意思……我保证今后都不笑你了,你就原谅我吧?”
软声细语的,倒歪打正着取悦了信心受挫的李大少爷,不趁机占便宜那便不是他——
“你得先抱我一下,也许本少爷就不生你的气喽?”
借着这使人怄气的年幼身体,厚颜无耻地朝秋醒摊开胳膊讨抱。
五六岁的孩子尚不需避讳,于是李岫越被秋醒依言抱起,与胖猫豚豚一齐偎在他胸前,嗅着淡淡的药草苦香。日后丰满漂亮的胸脯这时显然还没有,只是一对绵绵鼓起的小乳包,藏在层叠衣物后毫不打眼。
提前收了利的李少爷心满意足跳下地,乖乖仰头让秋醒用帕子给揩了汗,将人领回自己在半山的歇息处。
独步春苑内用于宿人的小院儿并不都合在一处,常常依托山势定基,或五六成行,或作星月拱绕的布局,零散分布在各清幽秀丽之地。
为方便贵客在丛生的林木间准确寻得住处,设计这座大山庄的前辈巧运匠心,每一合成集体的院落近旁总有醒目的独特景观做标识。
李岫越常居这一处便有从山顶一方深潭中引下的悬泉急速扑坠——撞在大石上如玉龙碎骨,水雾腾升格外清爽。
秋醒遥遥看见涧水飞漱生烟,惊喜道:“欸,好巧,岫越也住在这条花涧后?”
他是说者无心,却拨云见日。
李岫越当即双目一亮,另一种猜测跃然心头:自己住的自然是父亲能够全权照顾到的地方,秋醒既在此处,这几日与父亲频频会见的莫不正是九和城的人?
“果然好巧,那就更该进来和我顽一阵!”
他做事向来懒于时刻求证务实,故而很看重一闪而过的灵犀。硬闹着秋醒陪自己坐炕桌时此念头已经深入心里,于是一扫先前的
', ' ')('不忿,吩咐飞屏将一应茶具摆出,除却养茶玩用的黑茶,又加了秋醒前世喝惯的浦门红梅,趁着小壶正煎水,特意挑出几只造型别致、颜色纯净的茶宠搁在托上。
诸如圆肚子的红冠小金鱼、素净的玉兰花苞一类小玩意儿正贴小闺女与小合兰的心意,秋醒原本坚持要去对门的方桌坐,见了这些一时分心赏玩,被李岫越抬着胳膊乘机在腰间推一把,稀里糊涂便爬上榻去,和他在小桌上一边一人坐下了。
“我见过的大多是金蟾、龙龟那种,”秋醒接过飞屏奉上的小毛笔,和李岫越一起就着热茶汤刷洗小瓷器,“这个小兔子真漂亮,都已经开片了,原比我想的还别致些。”
飞屏安置好主客两个便接手了豚豚,正一边抱在怀里梳毛挠痒,一边笑道:“可不是,若论能玩会玩,永春还有哪位能越过咱小少爷去?”
比起外表幼小、心里老成的李岫越,她与秋醒年龄相错不算远,少年人又不很在乎身份的差距,不久就玩到一处;而秋醒眼中飞屏才是稳重些的大孩子,也自觉与她说话更少些顾忌。
坐到晌午告辞,秋醒接下李岫越送的小兔茶宠,也摘了自己腰间新佩上的熏球,同一小笼自调的药香一并换给对方。
他是意犹未尽回了自己房里,却留飞屏在稍后午饭端上桌时被小少爷使唤得团团转。
原来李岫越刚刚醒来不久已经将自己这辈子盘算一遍,不仅要补上前世没能逍遥够的日子,也绝不愿再与少华苏家扯上什么关系。按部就班过到加冠时,秋醒就仍然是最理想的正房人选。
思及此不禁斜睨正埋头补做上午活计的飞屏:方才同我未来的媳妇斗草簪花倒快活得紧,误了大事可有你好看!
他与秋醒已是隔世姻缘,前尘往事本想一笔揭过不再提——凭谁经历一回生死也要将万事看淡,虽然确定了这一世仍要娶他,此前未见时也只是将欢好的回忆留落在生前,为二人谋划的未来亦浅尝辄止于名姓。
可是今天徒然相逢,下意识就遵从内心的意愿蓄意与他亲近,前脚送走了人,后脚便在心里落下一粒蠢蠢欲动的种子。
数次尝试午睡未果,索性去了院中来回踱步,脚下不停,情绪更是莫名地激荡难平。
啧,只怪阿醒一小就长得格外出挑!
灵巧自得,与成人后的沉静婉约又不尽相同,见了一回不够,总想再看一看。
仿佛一对小小芽叶飞速破土,不时在心尖用力钻顶,每一下直拱得他整个人几乎禁不住要跳起来。
更不要说避着下人悄悄引气修炼了。
这样胡乱蹉跎了半日,直到晚间换了寝衣躺上床,又一时觉得衾被厚重、一时觉得枕边空阔,依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最终掀了帐子坐起喊道:“飞屏,你来陪我躺一躺。”
飞屏睡在外间,开始只听那边哎哎答应,窸窣一阵人才走过来,却将帐子给他掖回去。
而后看见影子来回晃动几趟,落在床尾不动了。
这小丫头竟是怕主子畏黑,搬张小圆凳坐下给他守夜!
李岫越自讨个没趣,对着透过纱窗照入室内的月光,将秋醒那已经装了香的小熏球勾在手指上甩来甩去,心下忽生一阵怅然。
可是:多情却被无情恼,今夜还如昨夜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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