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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家后,站在玄关处时间有些久。
丈夫听到声音,走过来打量一下他的脸色,体贴地说今天是不是累了。
他抬起眼,不那么疲惫的笑了下,说是有一点,我们今天出去吃好么。
丈夫说好。
一路坐在车上,他看向窗外,正下着小雨,淅沥沥掉在地上。
突然就想起那个人洗头时的样子。
一边笑,一边还会把盆里的水拨的到处都是,捣乱似的。眼睛都睁不开,头发掉到里面,他不得已挨过去,轻轻用手指给那个人拨开。
那个人揉了揉眼睛,然后睁开,眼里有着笑意,看着他。
他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手,在对待自己的工作对象上,尤其是一位身份特别的狱中人员,他尽职尽责之余会保持距离。
吃饭时,丈夫对现在的生活状态还是有点抱怨,觉得作为一个等级不高也不低的雄虫,未免上面给的机会也太少了,今天公司要评职称,就因为背后的资源比别人少被刷下去了。
他细嚼着饭菜,默默听着,听他的丈夫,他的雄主断断续续地表达着一些不满,最后,话题结束时,他的丈夫终于提了一嘴,既然没有孩子,什么时候可以同意娶雌侍。
他默然的听到这句铺垫已久的话,夹起一片菜叶放到自己碗里,然后抬眼看向丈夫。
从现在开始,如果你想,随时可以。他说。
丈夫的脸色也有些复杂起来,筷子拿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拿在手里。
他们从饭馆里出来,一起回到家里。
两个人都比较沉默。
他是一直以来都很沉默,嫁给丈夫后也没变过,而丈夫是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说。
一桩合法缔结的雄雌婚姻,在虫族包括中层阶级在内的下层社会里,夫妻关系常年冷淡是不多见,毕竟一些同性婚姻就还算不错,但也不是那么少见,至少他和他的丈夫结婚三年,他还是不喜欢除了工作以外的交谈。
工作,工作,虫族除了工作还有更多的可以投放精力的地方吗?哪怕是一点额外的角落,只要可以轻松就行,毕竟一日日的心理辅导不只是在对犯人催眠,也是在对自己的心理高强度施工。
他已经在考虑辞掉这份工作,长久下去,总有一天也许会累倒在这个岗位上,那对一个理应心理素质强大的心理医生而言,不仅影响往后的工作,而且显得太脆弱了。
他给自己整理好了所有要从这个监狱的办公室离开的事物,准备明天就离开这里,他把一些细碎的,发旧的,崭新如初的,统统都分类收放在纸箱里,还有一些已经没有记忆的,他把它们也放进纸箱里,装不下的再扔掉。
敲门声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背着身说:请进。
今天是最后一天为犯人们心理辅导。
有人进来了。
说,医生,能给我开点药么。
那个人音调低低的,好像感冒了,说出口的声音也瓮瓮沙沙的。
他捏着纸箱抬了下,发现拿错了位置,干脆放下手中东西,转过身去给人拿药。
那个人跟在后面说,医生,我还没有说是什么药。
他去拿药的手停了一下,一只手从他的头顶上伸过去,拿起一包感冒药,药袋在他眼前晃了晃,蓝绿色的包装袋是种驳杂不清的颜色,让他有些晃眼,想起小时候家里旁边那条浑浊的水沟。
你以为我要吃感冒药么,医生。那个声音带了点笑意,笑意也很模糊不清。
他怔了下,视线从药袋上落下来。
——
丈夫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过几年再要孩子。
他把洗好的衣服晾上衣杆,用手顺了顺褶皱多的地方。
外面的日光照射在脸上,让人有种短暂的痛觉。
那个人不笑时,冷冷地看人那会儿,也是这样的感受。
沙发上的丈夫打开电视,又说,你不是要从那个监狱离职吗,怎么还不见动静。
他回答道:因为一些事情,监狱长需要我留下来。
对的,有很多理由可以支撑他做完一件未完的事。所以他把那些旧的,新的,无所谓旧与新的物件又放回了原处。
那个人来的时候会拾起一个看看,有一天看到一个陶瓷套娃,兴致勃勃拿在手里玩。
而他就在旁边看着他。
那个人说,江医生,你喜欢这个吗?
这个娃娃是爷爷留给他的,这么多年从没有离身过。他想点头,但没来得及。
那个人凑近过来把手心里最小的那个娃娃展示给他看。
是个胖头圆身的红脸娃娃,穿着花绿色的衣裳。
那个人笑,对我来说很罕见,可以借我看几天吗?
他又点了下头。
那个人就说,医生,你好乖啊,都不会拒绝人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低了头,余光看见那个人有力的手指从他肩头
', ' ')('上收回,指节隆起,握紧了那个陶瓷娃娃时,手背上一根青筋隐约向上凸起,在房间发白的日光下,犹如一条游动在碧色水中的青鳞鱼,皮鳞悠悠掀动,上下间泛起另一种暧昧潮湿的微微波光。
——
他又做梦了。
梦醒后,他感觉了自己下体一片淫润的潮湿。旁边睡着丈夫,可他难以感觉安心,把枕头压在自己的怀里,背对着另一侧的丈夫。
他用额头抵着枕头最柔软的地方,闭上眼睛,眼皮却在不安静的抖动。
今天去工作时,那个人却没像往常一样按时到来。
遇见的同事说,哦,被他哥哥保释出去,去办手续了,听说是他哥哥怀孕了……不过也真奇怪,明明是哥哥自己把弟弟送进来的,不到一年又要把人捞出去,贵族们的想法可真令人难懂。
同事推了推他的胳膊,嘿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爱上他了?
他后退一步,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有种大梦初醒的些微茫然。
他转过身,向医务室走去,越走越快,把同事的呼声甩在身后,他想……那种感觉就接近终于从深水中拔出头的那一刹那,胸腔憋闷犹如一刀刀凌迟,濒临窒息后才终于可得到解放……早该如此,清醒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冲进医务室里,手忙脚乱的去翻那个陶瓷娃娃,那个人只拿走了最小的一个,其它的都留下……他拿起来,把他们牢牢握在掌心,抵压在胸口上,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转身向外跑去。
在关口叫住了那个人。
李缭!
他第一次这么大声的叫他的名字。
李缭已经换了一身崭新干净的衣服,后面跟着一群辨不清面目的人,转过头循着声音看来,眉毛黑浓,眼里像住了一颗璀璨纯粹的黑宝石,看过来时,就像孩童时第一次去了海边,第一次拾起了一颗不知形状的贝壳,第一次知道,那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是他留在李缭眼里的只有最后一眼,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他抱着那个娃娃,把它们压在心里。他想说什么,嗫嚅着嘴唇,对着它们无邪的眼睛,水珠浸没了眼睛,他想说,等等我,可不可以等等我。
只要等等我,我就可以追上你,把它们送给你,把我的全部都给你。
但最终情绪都只是暂时的,他是一名心理医生,要控制自己心里所有不该有的潮起潮伏。
那最后一眼,李缭对他笑了一下。
好像在说,再会,江一鸣。
所以他颤抖着抬起被水珠打湿的眼睫,扬起脸,也让自己勉强着露出一个微笑。
再见,李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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