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我看到了!”莺叫道,“那是——”
梅惊讶地看着她。
月光下,忽然有一团黑色的影子从篱墙后升起,化作酷似数十尺巨蛇的怪物,在莺的身后张开了嘴巴。
【莺!莺!】梅叫道。
那个怪物就像是立体的影子,只出现了一瞬间,梅没有看到它做什么,但是视线里那个小小的黄色影子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失去了踪迹。
篱墙上的因为寒冷而枯索植物像是被一只黑色大掌狠狠抓了一通捋,只余有让人心生寒的痕迹。
红梅抖落了满枝桠的颜色,柔软的花瓣落在泥里、雪里,浸透了冬季的寒意。
【莺!】
元日的凤凰火光令混沌的梅在这惊吓里清明了片刻,从那天起,她就支撑着不肯睡去,冬去春来,春去夏至,连绵的阴雨打落了她无数花瓣,她依旧盛开着。
一连开了小半年,眼见入夏,这样显然的怪异无法让人忽视。
受到建议,菅原家便去请了最近京中炙手可热的白发阴阳师来处理。
阴阳师那头雪月的白发和幽蓝色的眼睛出现在红梅下,菅原家的人们都情不自禁心生赞美。
然而能与非人之物交谈还是令人心中发怵,只看了一眼便纷纷移开了视线,小小窥着,显得安倍晴明的存在更加灵异了。
和菅原家现在的家主说清楚了缘由,安倍晴明说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找回那只莺,年轻的贵族连连答谢,看着他袖摆翩然,离开了宅邸,感叹不像此世之人。
安倍晴明直奔贺茂家的后山,抓着狐背上厚厚的皮毛,在雨中沉思。
听了梅的抱怨之后,他心中的情绪变得莫名起来。
莺后来遭遇意外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但梅也无时不刻地在担心着对方,这样无端因小事争吵而不见面,放在她们身上,没有那个意外,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可放在自己和贺茂朝义身上……哪怕这可能不算是:“小”事,年轻的阴阳师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该这么做。
从见到贺茂朝义第一眼起,安倍晴明就有许多困惑的事,最初错过了机会无法启齿,这样的问题就越积越多。青年太过随性通透,每当他试图想得到解答,都会被对方轻轻松松一两句话化解掉。
贺茂朝义游刃有余的对待时常让年轻的阴阳师感到不公平,甚至在料想自身的缺陷被发现后,明白他会为之难过一样,完全不在意自己,只是疑惑他为什么还会生气一样。
所以安倍晴明的远离,或许不止是因为要逃开什么,还是在拒绝承认这份不公平。
太幼稚了。
阴阳师心想,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发下弘愿,想成为大阴阳师,想知道他的名字的明明是自己,难道不是自己应该向前迈步吗。
怎么能像从没见过飞翔的大鸟的莺,迟迟才想到有一树梅还在等她?
穿过湿漉漉的林叶,安倍晴明从白藏主的背后落下,一如既往地走向那藏在树后四面通风的屋房。
细雨无声,只有在屋檐上汇成水流后滴落在青石上的声响,拦路的草木已经熟悉阴阳师的气息,纷纷在鹤羽一样的白袖扫过时缓缓倾倒到一旁。
安倍晴明轻轻喘着气,一眼扫过去,却发现贺茂朝义不在。
一支青色的竹笛横放在深色的木廊地板上,就像是等着他来拿一样,笛面上有些微的流光划过。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安倍晴明上前踩进廊里,仔仔细细又看了一圈,确认这里的确空无一人,才有些丧气地席地而坐,拿起了那支竹笛。
小白跳入廊内的时候直接变小,抖了抖身上的水,朝主人凑了过来。
想到梅和莺的事,年轻的阴阳师虽然不觉得贺茂朝义会被谁抓走,但也觉得心口堵着一股气。
贺茂朝义灵力不强,但身边跟着的妖怪从不少,他记得自己在第一次和第二次见到对方的时候,发出的响动都是青年身边肉眼难以察觉的小妖怪传达的,才明白原来很多时候,贺茂朝义都在靠这些小小的精怪,去听去看这个世界。
他那双遍布皲裂的双眼中,从无任何苦痛和怨恨,他曾经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才会有现在的状态,又是经过了多长时间的洗涤,才变成如今这样的人物。
阴阳师在廊中垂下眼睫,半掩着眼中纷涌的情绪。
自己仗着:“为你而来”的咒,耍出这样置气的举动,真的太幼稚了。
“小白,你留在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