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二十年(上)(2 / 2)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哥那年快升高三,我也差不多要升高中,都是关键时期,我爸原准备先全心陪我们,工厂的事缓一年。但若陀叔一拍大腿,直呼我爸糊涂:“开厂的事宜早不宜晚,到时候人家都赚完了,哪还有新厂的容身之地?”

我看了我爸一眼,我爸有些愣怔。

然后他咬了咬牙,碰一下酒瓶瓶口,接受了若陀叔的建议。

我爸忙起来,我哥便揽起照顾家里的职责,他小时候学了一点,可跟着我爸这近十年几乎没碰过灶台,做起来生疏不少,来来回回就清汤寡水那几样。我爸刚开始还很捧场,变着法夸他做得好吃,后来看我俩饿瘦了一圈,他有些心疼,就不让我哥进厨房,专心学习。

我爸挤出时间来给我们做饭,做不上的时候就给我们钱让我们出去吃。

他忙昏了头,连我哥一年四季穿着长袖都没发觉。我哥倒是轻松,在我面前懒得掩饰,买了碘酒双氧水,自己给自己疗伤,背上涂不到的地方就让我帮他。

上药的时候我们有一下没一下的聊天,我哥说我上了初中比以前文静不少,话也不爱说了,表情也没了。我没接茬,专心蘸着碘酒,他的背太瘦,骨头的形状清晰可见,似乎皮肤一破就会露出白骨。

“胡桃……”我哥突然叫我,“我想、我想在这里念大学,念完大学在安城工作。以后咱们三个一直生活在一起,好吗?”

我们三个。我的手顿住了。顿住。只有两秒。然后我继续涂,我哥却痛得低声吸了一口气——原来是我的手在抖。我费尽心思从胸腔里挖出一点儿欣喜热烈的感情,可是没有,我知道他的三个人意味着什么。

09的那场暴雨,我爸浑身湿透地回家,他抱着盆子,穿好换洗睡衣从公共澡堂回来就一直待在自己屋里。后来我哥准备睡觉,打开门看到蜷在被子里的我爸。他没有像个、他应该像个儿子一样上前去慰问关心,可是我哥问着问着,在我爸失魂落魄、满脸泪痕的时候,上前吻了他的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哥理所当然挨了一巴掌,然后在客厅跪了整晚。直到早上我出现在客厅,发现他睡在沙发上,上面盖了一条我爸卧室的毯子。

我最后还是没有搭话,换了一支新的棉签,重新填好他的伤口。

11.

日子拖了半年多。我爸和若陀叔的化工厂开起来两个月后,我和我哥等来了他们的婚期。

说起来荒谬,化工厂开业张灯结彩之时,我哥还在地上打滚。那是他自开始挨打来第一次反抗,据说是因为人家说他偷东西,要翻他的书包。可我哥不承认,咬牙说自己没偷,他越辩驳情绪越激动,最后被教室里的人一巴掌甩在地上。

他们揍我哥,像放学后那样。周围没人敢上来。我哥用手臂护住头,把书包紧紧摁在怀里,被打得一下一下撞在桌角,直到老师过来拉开他们。

他们说我哥当时凶死了,拉起来好一会儿还目露凶光,看周围人的眼神像要咬死谁。老师说什么他记不得,周围小孩子怎么嚷嚷他也想不起来,就记得我爸。记得我爸急匆匆钻进人群,在那些长得差不多比他还高的小姑娘小伙子里,摸着我哥的脸手发颤。

眼睛、颧骨、鼻子、嘴唇、肩膀……我爸把能检查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他走得太急,没换剪彩时的黑西装,打了发胶的发丝上还粘着炮竹鲜红的纸片。

我哥想给他取下来,可他目光向下,看到我爸泛红的眼尾,突然又什么都不想了。

他们那天一起来接我,我爸把我的书包搭在肩上,一只手拉我。他也想帮我哥提书包,但我哥不肯。从路上到家门口,他护着宝贝一样护着那只书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到了最后,站在家属公寓楼底下,路灯的光亮让我哥的脸晦暗不明。他在上楼前拉住我爸,从书包里掏出几支被压扁的康乃馨。

我爸看着他,声音很涩很哑,几乎发不出:“傻小子,康乃馨是送给妈妈的。”

“……对不起。”

那是我哥第二次在我面前哭出来。

12.

我哥升高三后,我爸特地给他找了一个家教。

彼时我爸与若陀叔结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但工厂的事情很忙,他们一对新婚燕尔却没时间温存。我爸辞了学校的工作,专心投入到化工厂里的工作,就连回家的时候也在看资料,劲头不减当年二十出头做老师的时候。

若陀叔作为主要负责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偶尔抽出时间来看我爸,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串门走亲戚一样满脸喜气洋洋。

我爸有时坐在饭桌上算账,我在他旁边写作业,我哥在房间里。我们会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往往是我跑过去打开门,就看到堆积的礼盒和礼袋,后面是若陀叔的脸。他累得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流,从后面瞧我时嘴还裂着:“小胡桃!”

他每次看到我的时候都一派轻松,可若是我爸开门,若陀叔倒是不知道怎么说了。他只能笑,把礼放在旁边,听我爸小声嗔怪他乱花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这时候被训完一顿,他就会想起向我挤眉弄眼求助,我于是摇我爸胳膊,撒娇一样把我爸拉开。

“你们两个,”我爸无奈地跟着我走,给若陀叔倒了一杯茶,“这么快就串通一气。”

我们窝在沙发上谈笑,我哥的房门紧闭,上了高三他基本不在客厅逗留,跟我们说话的时间也少了。我爸说他压力很大,发觉到家里吵的时候就会让我们声音小点。

我爸从我哥送过康乃馨之后就不和他在一间房里睡了,自己一个人买了一张沙发床在客厅休息。他嘴上说怕影响我哥,说的时候视线躲闪,垂在裤子上的指尖也局促起来,竟然像小孩子一样无意识地捻着、攥着。

所幸我哥只是点点头,随口嘱咐我爸不要工作太累。他毫无异样的神情让我爸松了口气,一如往常一样拍拍他的肩膀,又问了一些他学习上的事情,最后以一句“好好考大学”结尾。

若陀叔一直想跟我爸住在一起,被我爸以创业初期太费钱,还有我和我哥快要考学,搬家太麻烦为理由拒绝。若陀叔对此哑口无言,找不到任何反驳角度。他只能不甘心地抱住我爸,碎发蹭得我爸脖子发痒,直到我爸忍无可忍用卷起的书拍一下他的头:“发神经。”

人没打开,抱得反而更紧了。

13.

没人知道我爸和若陀叔是怎么相恋的,他们前后认识不过半年多,结婚时间快得令我和我哥咋舌。

我后来有一次去问我爸,我爸的目光停在书上,听完我的问题却笑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说半年也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相爱有时候就是一种机缘巧合。

我刚开始信他,后来觉得他错了。

我哥死后他们吵架、甚至打架,我爸也没法对若陀叔狠心。他说他看过一次若陀叔脏兮兮地蹲在角落里吃盒饭,看过一次若陀叔卑躬屈膝给那些老板送礼赔笑脸。所以最后若陀叔怎样的飞扬跋扈,我爸记得的也只是他那双要哭不哭、湿漉漉的眼睛和蜷缩在台阶上的身影。

我爸觉得是因为爱情,所以无法割舍、无法放弃、无法狠心。可我知道,我爸根本没有给予过任何人纯粹的爱情、亲情、友情。

他只是爱,然后根据不同的人再进行细分,他把每一份爱都明码标价,好让自己像个有七情六欲的常人。

可我爸用平等的爱,模仿的爱,来救济一群妖魔鬼怪,只会让我们陷入混乱。他自己尚且不懂得不同的爱如何区分,那就不是爱人,而是渡人。

像我爸这样,肉身渡人,去人间摸爬滚打一世,到头来只能惹一身的疼。

14.

找的家教是个俄罗斯人,却半句俄语都不会说。

他记得自己本名翻译成中文叫达达利亚,从小不知何种原因被遗弃到中国,一直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有人在他很小的时候教过他达达利亚的俄语发音,他当时每天都念,但听多了安城方言,俄语念起来就绕口得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后来那个人走了,周围只剩下达达利亚会念自己的名字。再长一段时间,他自己也忘得差不多,干脆把这四个翻译过来的字当作中文名字一样用。

达达利亚一周到我们家来两次,每次给魈补习两个小时。他读市里大学,成年后一年多没回孤儿院,再去时原址已经拆迁,之前的人不知道去哪儿了。达达利亚本想申请大学的补助,结果找不到任何资料,只能眼睁睁看着钱被别人领走。

他用一切闲余时间打工,来我们家当家教是所有工作里比较轻松的一项。

我见他也就是每周那两三次,偶尔回来早会碰到达达利亚站在家属公寓楼底下,穿着发软的外套,梳着乖乖顺顺的短发,见到我后亲切地打招呼。他说屋里没人,堵在楼道不太好,他就下楼等。

他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睫毛生得长,人种的缘故天生肤白俊秀。他个子很高但有点儿驼背,看人的时候老有仰视的意思,湛蓝色的瞳仁小心翼翼颤动,像一只极易受惊的动物。虽然因为一头黄发常被人误会他是个混小子,但熟悉他的人却很喜欢他。

达达利亚晚上来我家,有时候辅导完了我爸还要留他一会儿,吃点水果点心。他坐在我家铺了毯子的沙发上,刚开始正襟危坐,手搭在膝头尽显局促。之后熟起来便放松许多,等的时间长还打起盹儿来。

有一次达达利亚睡得熟了,半靠在沙发角落一动不动。我爸收拾果盘的时候想起他学校十一点半寝室要关门,于是让我叫他起来。我的手碰到他,推了两下,没什么动静。我爸走过来,问:“怎么了?”

“睡得太死了,”我叼着扎水果的牙签,看到他发红的脸颊,便把手心搭上去,“爸,他发烧了!”

我爸这才慌张起来,盘子也来不及洗,匆忙拉开茶几抽屉翻出体温计,他扶起意识不清的达达利亚量体温。被抓住的人身体软得像面条,迷迷糊糊中眯起眼睛看我爸。我不知怎么帮忙,傻站一会儿,去倒了杯热水来。

后来,我爸看一眼温度计,就喊我哥。他穿好外套换上鞋子,撂下一句“看好妹妹”,半搀半背着达达利亚出门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也许根本没有回来。我哥监督我回房写了作业睡觉。第二天早上还没看到我爸的身影,我哥出门早,先给我打碗鸡蛋羹热在锅里,留了字条让我出门记得吃。

和我爸蒸的味道一模一样,看来我哥也出师了。我捧着那碗蛋羹,一勺一勺,用它们填满我的胃。

15.

2011年,距离我哥高考只剩三个月,他和我爸大吵了一架。

三天前,若陀叔又来看我爸,他跟我爸对账目,谈了一下关于化工厂扩招员工的事情。大包小包的礼物堆在旁边,若陀叔给我爸指文件上的内容,说了一会儿越凑越近,膝盖挨着我爸的膝盖。

“魈马上就要考大学了,”他碰碰我爸的膝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胡桃也要上高中了。”

连我都听出什么意思了,我爸却故作冷淡地轻哼一声。若陀叔眨眨眼,无措地瞟了我一眼,见我摇摇头,只得亲昵地贴上去,抓住我爸的腕骨:“……你、你什么时候准备跟我去看看房子?”

我爸用那份文件遮住脸,声音闷闷的:“谁说要跟你一起住了?”

“啊?”若陀叔懵了,也着急了,他两只手都抓过来,把那张纸拽下来,刚想诘问,又看到我爸抿着嘴,眼里含一汪笑意。若陀叔定定看他两秒,一瞬间给气笑了,张牙舞爪要挠他:“好你个钟离!”

我爸由他闹,嗓子里哼哼笑,直到我清咳两声,他才顿觉不好意思起来,一把推开若陀叔,末了手指捏捏若陀叔脖子上的软肉,勾得若陀叔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看我爸的眼神像狼看见肉,恨不能现在就收拾搬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哥晚课回来时若陀叔已经走了,我爸给他削苹果,偶然提起这件事,结果我哥牛头不对马嘴回了一句:“我想考安城的大学。”

我爸脸上的表情挂不住了,刀尖一抖差点儿割到手。

他们从我哥房间里吵到房间外。我哥把椅子踢到一边,椅子腿摩擦地面刺拉响,我爸看一眼站在房间门缝边的我:“你小声点,妹妹要写作业。”

本来说的要去考省会城市的好大学,要和我爸一样去当兵。结果我哥现在死活不肯,非要留在安城,说要跟我和我爸待在一起。

“我觉得达达利亚老师那个大学就挺好的,我去了哪个学校不能当兵?我就是想跟你们……”我哥说到一半不敢说了,我爸盯着他,气急了一样嘴唇发抖,拳头攥紧又放松。像是要打我哥的样子,可最后还是没下手。

我爸转过身,试着平息情绪,回头跟我哥说话时还是忍不住加快语速:“你能出去不出去?待在安城有什么前途?你在这里上大学你可能一辈子都要耗在这儿!”

我哥急得喊出来:“耗在这儿有什么不好!?”

“啪!”

他被抡一巴掌后,低下头像静了音。我爸胸膛起伏,看到我哥伸手摸脸上的印记时又一时间茫然起来,舔了舔嘴唇掩饰尴尬。我哥再次抬头时眼圈红了,声音哽得不像话:“我就想跟你耗着。”

我爸拿他没辙了。他知道我哥从小就轴,干什么都一根筋,他以前只是半调侃半教育,可当这副轴劲儿用到他身上,我爸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那天晚上我爸是软硬兼施。骂了。劝了。最后恨不得求他。

“你去考省会学校,厂子现在已经慢慢变好了,等你大学毕业,想去哪里工作,或者读国外研究生,只要你想,我都供得起。”我爸揉着我哥鬓间的短发,轻声开导他,“魈,你从小就聪明,学习又好,你能考到省里学校,别拴在这里了。”

我爸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连我哥的视线都不敢对上,只有捏着我哥手指的手在发颤:“你就听我的吧。”

我哥看着我爸。看着他眼睑下发青的眼圈,看着他因操劳而略显憔悴的神色,看着他略长的刘海微微挡住那双有血丝的眼睛,看着他这双指腹结茧的紧握的手。我哥突然发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仔仔细细看我爸,可还是看不够,好像还要再看深一点,再多看几眼,这种欲望和小时候住在乡镇上的饥饿感相似,无法满足就令人心神发狂。

我哥点点头:“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16.

想起来了。突然想起来。我爸说我哥老骗他,说的是对的。

我爸泡茶的时候,把茶碗放在小桌子上,水壶悬在空中,落下的开水慢慢烫茶叶。他看着碗内翻滚的混浊茶水,活动一下固定良久的酸软手腕,轻轻叹息:“现在一年不如一年了,力道都控制不好。”

我接过那只碗,小口吹着:“没有骗,只是没告诉你而已。”

“隐瞒?”我爸看我一眼,“隐瞒怎么不算欺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隐瞒也算欺骗。那我爸几乎没有一刻是不被别人骗的,我哥、若陀叔、达达利亚……所有人都骗过他。他们对我爸的爱是表面信仰,背地里虐待。爱他越深,骗他越狠。

跪在他面前的时候求他,哭他,一转头又想拿着刀狠狠剖开我爸的肠肚,将里面的东西都吞吃干净。

我爸空了腹腔后还想抓住他们,拉他们回头。可恶鬼嘴角滋一片血,只求口腹之欲。我爸佛面神心,于是他们自顾自地吞咽,一次都不敢抬头看他。

17.

剩一个半月要高考,我爸周末推出那辆老旧的自行车。

安城有一座安山庙,里面摆着三宝佛,在郊外的安山上,离市内二十公里开外。那山算个景点,节假日常有人去采风游玩。若是遇到婚丧嫁娶、科考升官,也有不少人去庙里求神拜佛,想求一段好运。

我爸也想给我和我哥各求一截平安绳,若陀叔想开车送他去,他却执意要骑车,说自己大学时到那里去就是骑车,后来又跟战友去过几次,也都是用的自行车。要是这次换了汽车,过去庙里那玉面佛该不认识他了。

我爸说这话当然是拿若陀叔逗闷子,对面的人果然被噎笑了。反正他在我爸跟前大多妥协:“我看你也是轴,又迷信又轴。”

安城周末上山的人多,我爸起个大早,中午还是被堵在山上。他给我和我哥打电话,说赶不上回来吃午饭,让我们先热热冰箱里的剩饭将就一下。吃了饭记得睡觉,下午还要上课。他唠唠叨叨一大堆,被我哥哼哼唧唧敷衍过去。

结果我从冰箱里端出菜,我哥就换好鞋要出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叫住他:“你干吗去呀?”

他头都没回:“出去化工厂找一趟若陀叔,你先吃不用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从锅里拿出冒着热气的菜,我扒了两口米饭,在中午的困意中迷迷糊糊想起,好像是有某一个晚上,我哥偷偷告诉我,说他一定要留下来,并且一定会说服我爸。

具体哪个晚上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他说完就把牙刷塞进嘴里,哼着歌刷出满嘴泡沫。

18.

没等到我哥,等来了若陀叔的电话。

催得火急火燎让我去市医院看我哥,他急得破了音,说话也颠三倒四,什么护栏坏了,人掉进硫酸池里。我来不及听他说完就冲出家门,一路上被出租车的汽油味儿摇晕,终于到医院门前,脚软得站不住。

应该是安城的中午。中午太热了,热得我难受,热得我想吐。热浪混进医院的消毒水味儿里,熏得我头晕目眩,走过那么多人的楼梯长廊,一踩一软,几乎跪倒在地上。

上了四楼才看到若陀叔。他坐在蓝色公共长椅上,看到我时站起来过来拉我,他的眼睛揉得太厉害,连着周围都红肿起来。

我问他:我哥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若陀叔拉我的时候果断,这时候支支吾吾起来,半天说不出话。

我叫起来,又喊他:我哥呢?我哥哪去了?!有护士上来看我们,过一会儿又来了几个人,穿白色衣服的女人拉住我,抓着我的胳膊安抚我。他们说我跟疯了一样尖叫,吵得整层楼不得安宁,引得一些病人都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若陀叔想上来抱我,我又扭起来,想从他怀里钻出去。钻不出去就用牙咬他,在外套袖口上咬出一排口水渍,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我要我哥!!!我哥呢?!!

“推进去了、推进去了……”若陀叔搂着我哭,声音颤得几乎失真。

他们要找我爸来,若陀叔说已经给我爸打过电话,估计现在在路上。他们又自己谈起来,说二楼的地方,护栏松动,我哥跑到那上面去。周末厂里没什么人,他满场子找若陀叔,靠着那个栏杆,结果栏杆断了,就掉下去了。

据说我哥掉进硫酸缸的一瞬间,我爸恰好跪在佛像前。

他认真地插好两柱香,在禅香缭绕中摆手磕头,嘴里喃喃自语:

“求佛祖保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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