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啦。”
我打断他,拉着他回房间,哄好他盖上被子:“你快睡觉,等会儿我哥就回来了。”他睁着眼睛,看一会儿天花板,一瞥发现我还在盯着他,连忙闭上眼睛,一两秒却又掀起眼皮偷偷看我。
“快睡觉。”我没忍住笑出来,在旁边守了他一会儿,发现我爸的衣领堆在一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这样肯定硌得很难受,会影响睡眠,影响呼吸。我给我爸捋平衣领,手指滑到他的喉结上,继续向下按压,感觉到柔软的筋脉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他睡得可真快啊。我想。手下加重力气。
直到我爸呛着咳嗽出声,我才猛地松开手。脖子上浮出一片粉色的指印,但是我爸没有醒,呼吸顺畅后又慢慢平静下来。
我在干吗。
我做什么。
我为什么这样对他。
我跪在他床边,眼泪浸湿边沿的被单。
14.
我小的时候,顺叔和姨带我去算过命。那个算命先生穿着破布褂子,看我的手相,问我的生辰八字。
一张小木桌子上点三支香,旁边放一只木头筒,十几支签子安安静静呆在里头。
他让我摇签筒,可我年纪太小,只会伸手乱抓,打翻了一筒竹签。先生跪下来看,带着黑色小圆眼镜的脸皱成一团。他说我命里有劫,遇上就是死劫,除非有人愿意代我受过。我哥先紧张起来,抓住我的手,问那个先生,有没有破解的法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对面只是摇摇头。她命太黑,压也压不住,要两个人帮她渡劫,给她把阳寿续上,之后才能平安过一生。
牛鬼蛇神。封建迷信。
我是不信的,我万万不信。
我哥因为松动的栏杆摔下楼。我闭目塞耳,装傻充愣。我不信世间有如此因缘巧合,也不懂这因果报应要怎样轮回。可我之后总会在半夜哭着醒来,我梦见我哥的背影,梦见我哥摔下楼。我虽然从未见过我哥的死状,可记忆里他的模样却与鼓着眼睛的秦志超相重合。
外人辜负我,命运苛责我。
可终不该让我哥和强奸犯以同一种方式死去。
想来我这不长的人生里,满打满算活了二十六个年头。幸福过,不幸过。感受到风光恣意,也体会过肝肠寸断。本以为得到的东西已经超过常人很多,可回过头来看也只有两个人真正爱过我。
我原本只想守着这两个。其余人头畜鸣,行同狗彘。我可以不听,不看,不在乎。
但往往事与愿违,一辈子都在事与愿违。外界不肯放过我,人间不肯放过我,收我走前还要与我清算所有罪孽。
15.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从警局回到家,我爸就站在门口等我。
他难得清醒,手里拎着菜,看到我过来,把手里的菜晃了晃:“买了点牛肉,炒着吃。”他观察我的脸色,发现没有异样后,转身上楼。
我们那顿饭吃得沉默。他跟我聊邻居家一些闲谈,跟我聊他在家给人家审稿子遇到的一些趣事,还跟我聊潘塔罗涅告诉他的关于医院的事。最后他看我兴致不高,便知趣地停了话头。
“你一会儿歇着吧,我来洗碗。”
我爸夹了一块牛肉放在我碗里。
17.
他晚上又犯病,闹得屋里一阵响动。
我起床,发现房间的灯开着,走进去时,他坐在地上,攥着被子一角呜呜咽咽。我过去想扶他起来,我爸却紧紧扒着柜子不肯。我想使些力气,又担心他受伤,最后只能好言哄着。
他说:“我是个杀人犯。”
我抱住我爸,他挣了一下,没挣开,然后在我颈窝无声地流泪。我拍他的背,扶住他的后脑勺,要把他嵌进我的怀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闻到他身上薄荷沐浴露的味道,我说:“你不是。”
我的手指无意识痉挛,但却按得他越来越狠:“他是活该,你是为了保护我。我说了很多次,那只是个意外而已。”
他的呼吸平顺下来,似乎像睡着一样。于是我松开他,结果发现他的目光清醒无比,神情冷静:
“那不是个意外。”
我爸看着我,小声用气音说:
“他掉下去的时候,还活着。”
16.
我去了安山寺。
我隐隐有预感,我从以前就这样,想留的人身死异处,想保的人成了残废。我想给我爸求一截平安绳,至少自此可以护佑他之后的日子平平安安,再无风雨。
可跪在三宝佛像前,我又恨得不行,我要的愈发多,甚至难以清心祈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遗憾的。不甘的。恼怒的。
十年前的案件还要纠缠、五年前的爆炸还要翻案,达达利亚之前林林总总挣的黑钱他们迟早也会查个彻底……我盯着膝头凹陷的软垫,空中飘着的几缕禅香像是会杀人的细线,紧紧勒住我的脖子,让我呼吸不得。
警察还会找上来的,只要他们肯查,化工厂的事情不过是早晚,背后牵扯出来的人命和外债也不是倒闭就能洗清的。若陀死了。达达利亚死了。他们已经抓到我这条线,不把这座坟刨个彻底不会放手。
我命烂成这样却总死不成,关键时候总有人拉我一把,倘若这时候又来人……
我猛地抬头。木鱼声夹在诵经念词中,一下一下在庙宇中悠扬回荡。眼前的佛像面部慈祥,丰腴圆润,置身于暗色庙宇的烛光之中,倒像给这尊佛像渡了血色。铜黄的身形上投下模糊的阴影,在他悲悯的神情中增添了几分压迫。他似闭着眼睛,不愿看人间悲苦。
原来如此。
17.
达达利亚说的没错,安城的店铺留不住。
百货大楼开张有多繁荣,过了一年就有多衰败。前期宣传大力,但是消费水平不符合普通民众,租金又贵,这地方风光了一段时间后,几层楼一圈店铺空了三分之二。
液压电梯里贴了一圈广告纸,上面还有不少彩笔涂鸦,写着乱七八糟的数字,一个叠一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站在安城百货天台向下望时,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倒不是之前看爆炸的那一次,而是很早很早之前,似乎有些东西被我忘掉,现在突然又清楚地浮现出来。
想起来了,住在家属楼的时候,我也经常从窗户向外看。
四楼,不高不低,拉开北边的窗帘,刚好可以看到楼下那一片狭窄巷口。那条羊肠小道,两旁是两座破旧的居民楼,上面横七八竖穿插电线,有从窗口伸出的衣架,架着各色的布料。还有奇形怪状的绿植,从生锈的栏杆上温顺地垂下绿叶。
家属公寓离学校很近,我爸不常来接我,而我一般是三个人里最早回家的。他就给我配了一把钥匙,用蓝色的细绳串起来挂在我的脖子上。
我记得,我永远忘不了。我爸不知道,我哥也不知道。九年里有多少天,我站在北边的窗户,我趴在上面,看着他们一次次走过那条窄巷。我看着他们,看他们背包、打伞、走路。看我哥跑着踢路上的石头,看我爸走出巷口跟住在公寓的邻居说话,看他们的身形,看他们的背影。
记忆像一条被雨水冲刷的泥泞小路,达达利亚终其一生和过去作斗争。可我想,也许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他会和我一样忍不住回头看。
越努力。越抗拒。越斗争。越深刻。越温暖。
越爱,碎得越快。
18.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想我最后应该为我爸留下一点东西,作为人生最后的告别。可当安城的风刮在我脸上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并非麻木,而是后悔。
后悔得发疯。
没拦住他的时候,我后悔;任由达达利亚一步步走向毁灭的时候,我后悔;合谋杀掉若陀的时候,我后悔;没有组织我哥去工厂的时候,我后悔……
每一次。每一次。我后悔得发狂,拼命向前奔跑,结果发现我的生命向前走十年、二十年,最后却只能留在原点。
留在2009年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人民南路的废楼。
也许十三年前我就该死在那个雨夜,可我爸疼我,舍不得我,非要拉我回来。后来老天爷看不惯,过了两年要带走我,又是我哥替我扛了一次。
原来所有看似宽恕,都只是延迟苦难,所以我十年,二十年,哪怕用尽一百年,都不能逃开因果轮回。
时隔十三年,我终将完成那次坠落。
胡桃线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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