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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蔓年刚到北宁的第一晚就发起低烧,混乱的易感期加上骤然降低的温度,使得她一路上兴致都不高,窝在顾念良怀里,像只袋鼠宝宝,怎样哄都不抬头。
边区的秋日肃杀辽阔,战友们得知顾念良回来的消息,都按耐不住地赶去看他,仗义又优秀的顾队长一直都是很耀眼的存在,刚听到他要离开的消息,不少人惋惜难过,暗戳戳地也有些埋怨顾队长“不懂事”的家属,课本上都写了先有国再有家,她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顾念良在家里接待了他们,记忆里暴躁冷戾的小战士端着感冒冲剂,腰上的围裙也刚解到一半,匆匆忙忙给他们开了个门,扭头看见穿着睡衣的爱人赤脚踩在地板上,忙转身一只手将她抱上沙发,眉头微蹙,但语气却是温和中含着不自觉的卑微:“听些话,不然还要发热呢,你再睡上几天,就该错过下雪了,可惜不可惜?”
肖蔓年被他哄着,却没什么表情,退烧后过分苍白的脸上,一双圆润黝黑的眼睛正穿过顾念良的肩头直凌凌望向门口的小士兵们。
“他们是来要走你的吗?”她小心地收紧了胳膊,圈住顾念良,“你是不是又要走了.......我、我好像又难受了,我在生病,你......”
干巴巴地扯着谎言,肖蔓年滚烫的手心蹭在顾念良颊边,他的眼泪晕上湿红,使得她不再好意思说出后面的话,只好耷拉着脑袋认错:“对不起,我骗你呢......我没事,你走吧,顾念良.....”
猛地推开顾念良,药物压制着的情绪似乎又失控了,肖蔓年甩开他惊慌中缠上来的胳膊,像只蜗牛一样又缩回卧室里。
她彭一声关上门,近乎愤恨地哑声吼道:“你走,你们都走!反正我从来也没想过要谁留下!!滚啊,顾念良,我讨厌!我真的很讨厌你!!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了........你把我爸爸妈妈、你把我姥爷还回来好不好......”
压抑的呜咽声从门板后传来,顾念良仍曲腿跪坐在沙发前,冲剂被泼到他身上,衣襟处被洇开一大片褐色的湿痕。
他狼狈地坐在那,像条被主人踹到门外的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战友们被这凝滞的气氛压得不知所措,有人试探地走到顾念良面前,伸手想拉他起来。
“队长,这.......你辛苦了。”
“辛苦?”低哑的声音怔怔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顾念良的目光忽然落到屋内的人身上,他拂开递过来的手,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说实话吧,其实我挺恨你们的,”他冷嗤一声,转身又走到厨房,重新撕开一包冲剂,“不知道她坚持过什么、失去过什么,遭遇过什么,你们只是眼皮一扫,就傲慢地甩个神经病、拖油瓶的标签给她。”
“可是,你们又知道什么?就像今天这样,你们想看的是她缠着我不放的画面,但事实却是,我在趁着她病弱,不知羞耻地一次次贴上去。”
热水冲到杯壁上,白汽缭绕着顾念良过分凉薄的眉眼,他端着玻璃杯,指肚都被烫红了,却仍然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停在卧室门口,他目光不自觉地软和,屈起手指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敲着:“出来喝药,是甜的那种药......年年,等药冷了就该变苦了,你怕不怕?出来嘛,或者让我进去好不好?昨天洗的鲨鱼玩偶干了,我进去把棉花重新套好啊.......年年......”
顾念良一句句地讲着,即使面前是紧闭的房门,他还是通红着眼睛在笑,仿佛只要直到门后的人在听,就已经是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赶客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战友们悄悄带上门,一直走到楼下,才突然有人开口打破沉默。
“其实,队长刚进部队的时候,我见过他的Alpha。”
“啊?那他们当时.......”
“当年顾队长有点别扭,总是偷看她,然后她发现后就会伸手抱抱他,哄得顾队红着脸笑,漂亮惨了真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那现在怎么.....”
“现在,现在她只是病了。反正,我就觉得仅仅相拥就能笑得那么雀跃的爱人,一定不会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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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肖蔓年的情绪虽然暂时被安抚下来,但明显的,她对于顾念良的抵触又重回原点。
易感期的依赖和信任荡然无存,她现在甚至不能接受和他同一个房间睡觉,白天肖蔓年除了吃药,尽可能地会避开顾念良,往往是刚听到他的脚步声,人便像畏光的幽灵一样钻进卧室,彭一声甩上门,隔绝掉身后他红着眼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会这样?!
顾念良坐在她刚才待过的沙发上,心里的惶恐近乎发酵成愤恨,肖蔓年已经将近一星期没有抱过他了,顾念良甚至觉得,或许有病的不是肖蔓年,是他。
他接受不了肖蔓年的冷落,一想到分别的六年,心脏就像被攥紧了撕扯一样难捱。大概骨子里还是个疯子,顾念良又闪过很多念头,最后定格在昨晚诡异的梦里。
掏出内脏、掏出一切,他用他血淋淋的、温热的腹腔,将熟睡的、病骨支离的肖蔓年填进去,她将永眠在他体内,这世界上给予她的一切痛苦,都将被他薄薄的一层皮囊隔绝。
呵,望向窗外明亮的阳光,顾念良将桌子上的水杯微微转动些许,斑斓的光线折射到他眉眼间,他弯唇笑起来。
果然,疯了的是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在肖蔓年的精神状况更加恶化之前,顾念良还是带她去见了顾征推荐的精神科医生。
对于去医院,顾念良下意识里是有些抵抗,大约是这些白森森的建筑映在肖蔓年苍白的脸上,总有一种下一秒就要将他虚弱的爱人吞噬的错觉。
肖蔓年乖乖地靠在走廊的墙边,因为感冒刚好,所以顾念良给她套了件橙色的厚毛衣,围巾是被她在车上坚持不懈地扯掉后,顾念良才妥协地将它塞进包里,只不过心里仍没有动摇,打算着等中午这阵过去,还是得给她系上。
阳奉阴违的顾念良舒展眉眼,笑吟吟的好一副漂亮皮囊,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跳跳糖,他朝着墙边的肖蔓年晃晃,“早饭只吃了半个面包,还喝了那么一碗苦药,我想着你嘴巴里肯定很难受,这包糖能在舌头上跳舞,你吃过吗?”
目光停在顾念良沁粉的莹白指尖,肖蔓年喉中微涩,她有些渴,肺腑里的饥饿感压抑了厌恶,她垂下眼又坐到他身边。
烦人的易感期。
她这样想着,手腕却被攥住了,丹凤眼凌厉的弧度微微上挑着,他笑得好开心呐,漂亮得灼眼。
肖蔓年忽然想要像撕开糖果的包装一样,将顾念良漂亮的皮囊也给撕开。
想要兜头一捧热血那样的靠近和爱,她觉得自己大概真是个疯子。
明明世界上最讨厌顾念良,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血肉相融地拥抱他。
“啊~张嘴呀,年年。”温凉的指肚捏着她的双颊,顾念良笑吟吟地哄她,跳跳糖的甜味丝丝缕缕飘逸到空气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顺从地启开唇瓣,橙子味的颗粒在舌尖蹦跳,肖蔓年听见微弱的噼里啪啦声,仿佛是身体深处摧枯拉朽的声音,她抬眼看了看顾念良,明亮的眼睛兴奋地泛红,他还在朝着她笑,那样一副明艳糜丽的样子,半点都没有被窥视的自觉。
她停顿几秒,在顾念良又从包里掏出一长串跳跳糖给她时,肖蔓年撕下中间的葡萄味,递给他。
“给你,你最喜欢的。”
温热的水滴打在她手背上,肖蔓年静静凝视着顾念良眼尾拖曳的湿红,好漂亮.....
她体内的饥饿感又在叫嚣,目光一寸寸tian舐过他的眉眼,但最后肖蔓年还是蜷起手指,移开了目光。
藏好、要藏好糟糕的想法呀。
不能、不能被他发现我是一个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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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肖蔓年诊断的梁教授是许盛烟当年的旧识,即便顾征不从中牵线,他早晚也会亲自来找肖蔓年的。
“你和你妈妈生得好像,如果阿烟能看到你长大的样子,多半会十分窃喜的。”
梁教授周身都是被岁月和书卷浸染出的温和气质,尤其望着孱弱枯败的故人之女时,眼眶不自觉被泪水浸润。他背过身偷偷擦拭,然后才对着肖蔓年挤出笑来,目光怜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其实你的性格也和你妈妈很像,关于校园霸凌的那篇新闻稿我看了,言辞之间,和你妈妈简直别无二致。阿烟他......”
“梁医生......我......”肖蔓年垂下眼,手指战栗地抠破毛衣边缘,她脊背塌下去,在梁教授又要回忆往昔时,终于承受不住,颤声打断他,肖蔓年难堪地笑起来:“没有阿烟,也没有妈妈,梁医生,他们都死了......现在、现在我好难受,能不能看看我呀?”
接待室安静下来,梁教授的话断在嘴边,他怔住了,午后的阳光被玻璃过滤得惨白,而眼前,二十多岁、摇摇欲坠的女孩,眼神深处似乎也只剩一片惨白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凝视着肖蔓年,就不自觉想起当年许盛烟一意孤行将她生下来的场景。
同样惨白的午后,许盛烟抱着他的女儿,没有乃水,他崩溃地和她一起哭。当年还是小梁医生的他想去把孩子抱给护士安抚,但许盛烟却近乎疯狂地砸了病房里一切能砸的东西,血淋淋的针管埋进白色的床单里,他抱着他的女儿跪在一片狼藉里。
怀抱外是兵荒马乱的世界,许盛烟清瘦的臂弯托起他女儿软软的身子。
“就在这儿.......哪里也不去,宝宝,我们一起......一起等你妈妈回来。”
他口里念着“妈妈”,笑容愈盛,绽开在苍白的脸上,像是秋日午后的彩虹,抿掉唇角的泪珠,许盛烟亲了亲女儿的脸颊,“等妈妈回来,你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宝宝了.......我、我也会是最幸福的......”
最幸福吗?
梁教授望着年轻女孩脸上求助一般的怯懦笑容,沉重的绝望感渐渐攥取了他的呼吸。
“好孩子,我......”我会尽最大的能力帮你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的承诺没有许出口,接待室的门被暴力撞开,一直惴惴不安等在外面的小战士蹙紧眉头,快步走到肖蔓年面前。
他漂亮得很显眼,梁教授很快便认出这是顾征的儿子。
莫名的荒诞感在心里漫延,他想起那些故人,简直悲哀得笑出声。
世事无常,因果纠缠,大抵就是这样吧。
顾念良熟捻地跪在她身边,伸出手轻柔地将肖蔓年圈在怀里。
他的身影忽然地就和许盛烟隔着痛苦的岁月重合起来,托举着软软的、苍白的爱人,暴躁又疯狂的omega执意用自己的身躯,隔开这世上一切的苦难。
“梁医生,如果您做不到完全地关注我的爱人,那不如,继续由我来治愈她。”
伸手捂住她的耳朵,顾念良甚至不要她听到任何一点冷漠的话语。
血淋淋、血淋淋地将肖蔓年填进温热的腹腔里吧.......
这个念头再次冒了出来,顾念良收紧怀抱,任凭刺骨的虚无感在皮囊里横冲直撞,而他则合上眼,颤抖着亲吻爱人的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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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北宁的天气对陈寻来说还是太冷了,从车站出来时的寒风吹得行李箱轱辘辘朝后跑,秦然及时抓住手杆,胳膊往前一揽,顺势也将陈寻抱在怀里。
“啧,什么鬼天气,真晦气。”
秦然不耐烦地抱怨,搂在陈寻腰间的手紧了紧,将他完全裹在自己的大衣里。
“其实我还好......本来不用来的,听顾念良说,年年的病情在治疗......”仍旧是苍白消瘦的脸颊,陈寻笑起来更显得憔悴,碎发遮在眼前,他整个人也飘飘渺渺的,不怎么真实。
“嘶,别讲了。”
秦然皱眉打断他的话,温凉的手指捏了下陈寻的下巴,伸手拦下一辆车,将人和行李全都安顿好后,他也坐入后排,熟捻地将陈寻揽到怀里,“我知道你关心那个肖蔓年,也不用偷偷摸摸地骗我了。”
靠在秦然肩头,陈寻有些疲惫地合上眼,刚输完营养液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听到肖蔓年的名字,心脏仍砰砰跳得胸膛疼。
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他扯出笑来,“秦然,我只这一个朋友了,而且,她的伤到底是为我受的,如果要置之不理,我实在做不到。”
“行行行,”低头吻了下陈寻的额头,秦然满眼阴鸷,但仍耐着性子妥协道:“我这不陪着你来看她了吗?以后既然要一起好好过日子,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是吗?”轻笑一声,陈寻垂眸盯着手背上消不去的针头伤痕,曲指攥紧膝盖,他语气藏匿起讥讽,只感叹道:“那真的是......太好了呢,哥哥。”
秦然虽然有意讨好陈寻,但到底有些忌惮顾念良,自己生意不干不净,他心里也没什么底,所以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陪陈寻一起去探望肖蔓年,只是开车送他到军区门口,没再往前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阿寻,你是个懂事的,现下我们彼此相处都很愉快,希望你不要自寻烦恼,好吗?”
将几样常规的礼品盒从车上拿下来,秦然递给陈寻时,蓦然攥住他的手腕,倾身靠近了,湿润的气息洒在陈寻颊边,像是缠绕的毒蛇一般挥之不去。
愉快?
陈寻有些想笑,但身体深处,连骨头缝都在叫嚣着恶心和疼痛。
压抑着不适,他搓了搓手指,惯常地扬起温顺的笑意,“我不敢的,哥哥。”
眸光骤然深沉,秦然盯着陈寻唇角的笑,长长舒出口浊气,压下暴虐的情绪,他扬了扬下巴示意:“进去吧,我在酒店等你,别浪费太长时间。”
“我知道啦,哥哥。”
歪头笑了笑,陈寻摆摆手,风撩起柔软的碎发,眼尾暗红的泪痕隐匿着,仿佛不曾存在。
温顺、精致、貌美、乖巧,他就是为秦然量身定制的omega,柔软的内芯里吞着一把刀。、
秦然的车远了,黏着自己的毒蛇暂时躲回他潮湿的洞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陈寻膝盖发软,暮秋的寒风里,他病弱的身子终于似落叶一般被吹倒。
痛苦地半跪在地上,他捂着嘴撕心裂肺地咳嗽,眼泪一行行滴落又湮没,但掌心空空荡荡.......
“肖蔓年......”陈寻念一句,藏在肺腑的刀就搅动一下,血肉模糊的,他任凭自己安安静静地从内里腐烂。
抿掉眼睫上黏的泪花,陈寻摇摇晃晃又站起身,极目远眺,苍凉的景色似乎也因为某个人还光彩起来。
他好疼啊,但还是想笑,真诚地开心,陈寻小声问:“你好吗,肖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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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医院做完治疗回家,肖蔓年情绪不高,疲懒地任顾念良牵着,盯着脚下的路,嘴里数着“一、二、三、四......”,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一百一十三、一百一十四......”
“年年,今天有朋友来看你,一会记得打招呼好不好?”
顾念良攥着她的手紧了紧,压下小性子,只穿出贤淑大度的模样哄肖蔓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病中的人脑子不太清楚,她抬眼先是看了下顾念良,又朝前看到苍白消瘦的青年,站在破旧的楼房前,他正用力招手,风刮起围巾,遮住大半张脸。
但弯弯的眼睛在笑。
肖蔓年想起初五的月牙,她很喜欢弯弯的,镰刀似的小月亮。
“一百一十五。”提高声量又数了一步,肖蔓年刚巧走到顾念良身边,扭头,刚好就看到他眼尾微挑起的弧度,像个呲牙的小狐狸。
顾念良不高兴了。
顾念良为什么不高兴?
她混沌的脑子想不通这个问题,但心到底是软的,凭着本能,她下意识将顾念良划分为某种类似于母兽的角色。
哺乳期的母猫也是朝试图接近猫崽子的人类哈气,肖蔓年想了想,觉得顾念良的行为应该可以解释为护崽。
手指动了动,在顾念良侧目的瞬间,肖蔓年踮脚揽住他的脖颈,鼻尖嗅着熟悉的香味,她卷起舌尖tian了下他发烫的腺体。
“一百一十五........唔,顾......不对,是妈妈,我看好自己,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身体是酥麻的,敏感的神经刺激着顾念良的情绪,但他圈着肖蔓年,眼睛却酸涩得眨掉一滴一滴泪珠,绵绵不绝的,就像她的苦难一样。
心理治疗会让她的记忆和感知更加混乱,这些顾念良都知道。
但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更心疼自己毫无遮掩的爱人。
他爱笑的、软软的爱人,原来一直一直、每天每天都在想着自己失去的亲人。
肖蔓年被他们抛在了过去,她永远被钉在在孤独无助的童年里,幼小的身子爬啊爬,她逃不出回忆,她也永远长不大。
不被爱滋养的孩子,都不过是寄生在成年躯体里的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