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珠说:“你为什么不等?”
赵熹歪了歪头:“我冷,我的头发还没干,在外面等久了,会头疼。”他的头发弯弯曲曲地披着在两肩,像河岸边丰茂的水草,又带着一点湿漉漉的潮气,天生就懂得怎么爱护自己。
乌珠顿了顿,道:“那你可以等到头发干了再来。”他出口就意识到这话不对:“谁叫你来了,你来我这里有什么目的?”
赵熹道:“等不了,我洗了澡正犯困,怕现在不来,待会儿睡着了。”他身上穿了一件长衫,衫下是一条裙子,外面套了一件防风的黑裘衣,是最舒适的打扮,又从长衫的内袖里掏出了一个很小的缎盒子,递给乌珠:“我来还给郎君。”
也许是汉话不好,乌珠不知道什么是“还”,他没有伸手,只是杵在原地打量这赵熹,赵熹以为他不知道,于是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珍珠:“郎君不认识这东西了吗?”
乌珠没有动手接过,而警惕道:“还给我干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赵熹故作惊讶:“还给你还不好?”
乌珠冷笑道:“即使是畜生,也知道天上不会掉东西吃,你早上还对斡离不说要拿这东西要挟我,现在肯还回来?”
斡离不就是宗望的女真名。
被他顶回来,赵熹也不生气:“郎君怎么能把自己和畜生比呢?畜生只知道狩猎,不懂人情,可咱们是要讲道理的。我昨天就说了,你身上受了伤,我是侥幸获胜,这珠子对你珍重,还给你是应该的,并不需要什么交换。只是我昨天晒太阳出了汗,想洗澡,才想着借你一个人情。”
乌珠的唇抿着:“说那么多,你昨天还是没还我!”
赵熹的声音楚楚,看起来很可怜:“因为我今天想洗头,怕没有珠子,你就不帮我忙了。”
乌珠看了看他,又别过眼睛去,莫名其妙道:“你以为斡离不对你很好?他心肠很坏,只是面上装得好,就好像黑熊披上人皮跳舞那样。”
哪个有空管你们兄弟的一笔烂账?赵熹没说话。
乌珠以为他不信:“他要是真为你好,昨天不知道,今天总知道你要热水了,可他有派过一个人来给你烧水吗?他只是会说一些好听的话!”
谁说他好了?赵熹低了低眼睛:“我来营里做人质,他要是派兵给我烧水,怕有人要生起不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家里赔了多少钱给你们?洗个热水澡还叽叽歪歪的!难道不该主动照顾好我的生活起居,不给我烧热水,准备叫我病死,还是准备叫虱子吸我的血咬我的肉?
乌珠更生气了:“难道我不是派人给你烧水的?我会喷火吗?”
第一天的时候,张能就和赵熹说了,女真人的士兵都是所属的将领负责粮草军马,等同于雇佣,乌珠叫他们干活,无疑又是一笔钱撒出去。可这钱宗望不肯出,乌珠要是不出,就得赵熹自己出了,哪有做人质倒贴钱的?
半天,赵熹说出一句:“我也是听二哥说才知道女真制度与中国不同,我承郎君的情,还要郎君贴出一笔钱,实在是很不好意思。”他说:“我这次出来匆忙,原也没带钱,倒是带了几件小玩意,若郎君不嫌弃,我明天挑选几样送来吧。”
他的气焰远不如昨日嚣张,而乌珠的声音也莫名其妙低了下去:“谁要你的东西,是我射的不如你,愿赌服输,敢做不敢认,不是英雄。”
赵熹忽然道:“我知道郎君说那话是为我好。”
乌珠别过脸去:“我没说过为你好的话。”
赵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抿着唇,脸颊旁边陷一个酒窝,是很乖巧的样子:“那天在围场上,郎君说我是假的亲王,是想把我送回去,不让我呆在这里,难道不是为我好吗?”
乌珠不说话,默认了。
想想也是,赵熹是真是假和乌珠有什么关系?和议是宗望负责签订的,亲王是假的,赵煊不交钱,承受压力的是宗望,乌珠看笑话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指出纰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赵熹说:“谁不想待在家里。郎君不远万里来至中国,远离妻子,尚算有利可图;我在这里做人质,难见父母,也实在是有隐衷,是万万不能回去的。”
乌珠说:“我没有娶妻。”
缓缓地,赵熹反应过来,说:“喔。”随后,他说:“在昨天围场之前,郎君和我不过是萍水相逢……”
“什么是萍水相逢?”
那一瞬间赵熹有点想笑,笑乌珠的汉话水平只能日常交流,但很快,王勃的文字忽然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有些东西真是在斯情斯景之下才能更明晰。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帐外细细碎碎地传来女真人的交谈,是赵熹听不懂的话语,这还是在汴梁啊,为什么汴梁有这么多异族的语言?
“郎君的家乡有小河流吗?河流上会长一种圆圆的绿叶子,那个东西,在汉语里面就叫做‘萍’,是没有根叶,漂浮在水上的,风一吹来,两片浮萍就会相聚在一起,风一吹走,两片浮萍就分开了。这就叫做‘萍水相逢’。”赵熹说,“若不是战争,我和郎君天南地北,想必也不会见面,就好像被风吹聚的两片浮萍一样。”
乌珠没有说话,因为这是正确的。
“甚至在那之前我还错手打了郎君,其实郎君应该很讨厌我,期待我是假的才对,等我皇帝陛下不履约时,叫元帅把我处以极刑。”赵熹说,“可郎君还对我很好,甚至愿意放我走。我想来想去,应该是郎君受伤以后,我想给郎君送药,郎君虽然没有要我的药,可心里记得我的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从袖子里拿出药,和小盒子一起放在乌珠面前的桌上:“我来时,我皇兄赐给我一些药,俱是内府库藏,可以化血散瘀、镇痛生肌,聊谢郎君的恩情,请郎君不要嫌弃。”
乌珠道:“我有药,不用你的。”他把珍珠拿了回去:“我的确很看重它,谢谢你愿意把它还给我。”
赵熹道:“郎君有药和用我的药有什么冲突?女真医术与中国不同,郎君应该一起试试,也许好得更快。更何况,我的药里都是御赐,里面有上百年的草药,还有虎骨和犀牛,以及麝香……”完了,康履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赵熹没听他说下去,于是也卡了壳,可乌珠没察觉到。
他告诉赵熹:“我上次擅出以后,斡离不已经派人把我监视起来,这里莫名其妙出现宋朝的御药,他会起疑。”
赵煊才没那个脑子和你暗地里来信呢,谁乐意知道你们兄弟俩的破账,连赵熹都懒得去问。
更何况这个东西在专门给宫女内侍看病的保寿馆里卖一贯钱一瓶,御赐什么,赵煊根本没给他这么实惠的东西!
赵熹说:“这不要紧,郎君脱衣服吧。”
乌珠戒备道:“干什么?”
赵熹道:“郎君若觉得药放在你这里不方便,可以放在我那里,我每天过来给郎君上药就行了。对二哥只说是你不放心珠子,要我每天拿来给你看一眼,好么?”
他没有等到乌珠的同意,就径自走到他背后,拧开了药瓶,然后犯起难来,这里面是药粉,药粉是怎么涂的?他根本不会上药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还好脱衣服他会,乌珠的衣服本来就穿的很匆忙,脱掉的时候,上面还沾了一点血丝,赵熹弯着腰,迟迟没有动手,乌珠怀疑地往后看,赵熹连忙感叹道:“我没想到伤的这样重。”
乌珠淡淡道:“这有什么?我追击耶律阿果的时候中了刀,都是拿土止血的。”
赵熹果然看见他后背上有许多暗淡的疤痕,心一横,把白花花的药粉倒在手掌,和糊面团那样全部拍到乌珠身上,细小的白粉雾腾空,乌珠“嘶”了一声。
上药上多了!不会药效太猛了吧?
赵熹内心大叫不好,连忙转圜道:“郎君痛吗?痛就对了,好药就是这样的。”
乌珠点了点头,赵熹连忙把除了伤口以外的白粉从乌珠背上拍走,拍着拍着——
他发现了一片,粉红色的芍药花瓣。
冰片的爽气和芍药花的芬芳,涌动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赵熹原本还以为是芍药花香只发源于自己的肌肤和发梢,原来。
他拂去这片芍药花,获得了一个小秘密,康履在那边找来找去找不见的贼,不讲道理的女真人,正坐在他面前。
赵熹拍拍自己手上的药粉,内心的得意和白雾一起升腾:“郎君先不要穿衣服,趴一会儿吧,我先走了,留久了怕被人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乌珠张口要说什么,赵熹揣上药瓶离开,走到帐口的时候,又忽然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忘了问了,郎君今天擦身体了吗?这药不防水。”
乌珠顿了一下,头一回低了眼睛:“擦了。”
赵熹笑了笑,说:“那最好了。”
他要掀开帐子,乌珠忽然又发出了声音:“你叫我郎君,叫斡离不二哥,为什么区分?”
赵熹眨眨眼睛:“我来第一天,他叫我这么喊的,说我的二哥夭折,这么叫也无妨,也不会重,我就叫了。”
乌珠说:“那你四哥活着吗?”
赵熹说:“也夭折了。”他明知故问:“郎君问这个干什么?”
乌珠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笨:“想你死了这么多哥哥,你阿爹挺伤心。”
赵熹快要憋不住笑了:“是呀。”他知道乌珠要听什么,可还是往外走,乌珠又开口:“那个……”
赵熹从善如流地回头:“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乌珠说:“珍珠玉粉,到底买不买得到。”
赵熹笑了,他掀开帐子,让寒风吹彻乌珠的伤口,又回头:“我不知道呀,我又不会自己去买东西的——”
“四哥。”
他没有再看乌珠,而是轻盈地走回帐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头发干了,他靠在炕床的里面,忽然有一点小开心、小雀跃和小得意,芍药花的芬芳萦绕着他。
康履又在碎碎念地找贼:“大王洗头的木盆,用的木料都有百年,可以养神,余姐姐特意嘱咐带上的,弄丢了可怎么办,天杀的女真人……大王,你笑什么呢?”
赵熹翻个身,正对着外面的康履,问他道:“你觉得乌珠这个人,他是不是……”
康履疯狂点头:“大王也觉得他很凶……”
“挺好玩儿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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