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第四十四章
秦璘昨夜受了凉,清晨又吹了冷风,现在正歪在木凳子上半声半声地咳嗽。庙里的白馒头什么味道也没有,他无精打采地啃了半边,把剩下的悄悄揣包里,准备趁佛祖菩萨罗汉僧人不注意时销毁。
郑尘见秦璘状况不好,便带他下山。
“我没事,有劲。”秦璘抢过郑尘手里的行李,逞强跑去前面。路上呼哧呼哧喘,提得满脖颈的汗,就是不说一个累字。
最后看见一片白花花的天空,从干燥的嘴里吐出一句轻飘飘的话:“好亮的太阳……”侧身一靠,躺进了软绵的梦乡。
他们运气好,山下刚好路过一辆载客的面包车。后座的村民们见来了位不省人事的小朋友,纷纷挤去一团让出位置,好让秦璘有个地方靠。
有个盘头发的婶婶说:“我家开了个民宿,你们去我那休息休息吧。”她穿着古雅的黑色长裙,带象牙白的水滴型耳坠,气质和同座的人不太一样。她拿出手机给郑尘看——小院子里栽满花,秋千、藤萝、水池错落有致,内部设施简洁大方。郑尘点点头,觉得秦璘应该会喜欢这里。
秦璘醒来时,是下午两点,阳光最盛的时候。
素纱窗帘朦胧,右耳依稀听见打字的声音。风把蚊香的味道轻轻吹进秦璘鼻子里。
踢走所有被子,双手摊在枕边,散热。
郑尘把电脑放下,走去秦璘床前,伸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唔……”
“发烧了。”郑尘的手心被秦璘滚烫的额头烧灼着。他给秦璘喂了点水,嘱咐:“我去楼下找点药,你好好躺着,不要踢被子。”
秦璘无力地睡下,脑子空白,已经无法处理语言信息。
“租……”
“什么?”
“猪租……小租……我的小租……”秦璘的翘舌音都烧没了。
郑尘隐约记得秦璘有一只粉色的猪,于是就去他书包里找,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半个被捏得变形的白馒头。郑尘摇摇头,拍拍小猪身上的馒头屑,把它放去秦璘手边。
“抱好了。”
秦璘饿了,闻到一股面粉的香味,樱花味的馒头正出现在眼前,嘴边流下一串梦口水。
“不能吃。”郑尘把猪抱去了自己床上。
郑尘去外面转了一圈。门外一条东西向的石板路,往左一百米有一个三岔路口。路口有一座桥,桥下是幽绿的河水,一棵大成精的榕树从河边生长,直上云霄。树干有十人合抱粗,藤萝遍垂,绿荫覆盖了整座桥。卖菜的老人摇着蒲扇,悠闲地用炭火烤玉米、土豆。走过小桥,见一排柳树。树下有几户农家乐,现在这个点都关门闭户的,只有两条狗懒洋洋地趴在白墙下的阴影里睡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便利店还开着,郑尘叫醒了趴在柜台上午睡的小老板,心里有点惭愧,便多买了几个面包。小朋友揉揉眼睛,一边对着商品单查价格,一边捏着铅笔运算:八块五加七块五加十三加四块五……皱着眉头,心里犯难——怎么这么多小数点?
“用计算器吧。”
“我妈不准,把计算器藏起来了。”
郑尘默默笑着把手机收好,手把手教小朋友算清楚价钱。
“一共是三十三块五,先生。”他学着电视剧里的模样,说起普通话。
“嗯,谢谢你,小老板。”
小朋友骄傲地笑,一直看着郑尘离开。
秦璘吃了药就睡下,呼吸沉沉。
郑尘靠在床边看他。看秦璘微启的嘴,红扑扑的脸,轻轻起伏的胸脯,一副酣然睡态。秦璘大概是热了,双脚都探在外面,两只手也搭在枕畔。他的指尖抽动几下,像要抓什么似的,平躺的姿势似乎有点不舒服。于是翻个身,侧身蜷起,把被子抱个满怀。这下,他便面对着郑尘的床了。
郑尘索性也躺下,什么也不想,只看秦璘。
二楼的小屋凉风习习,阳光被树影摇碎,投映在木地板上。电视柜前有一株小铜钱草,绿得晶莹,是老板莫婶拿进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秦璘雪白的脚尖陷进软软的被褥里,只露出脚踝,恰好落在阳光里。衣服不知是怎么睡的,卷上了腰,皮肤脂玉似的。午后的夏风带着田间水稻的味道,在他背后轻扶。
郑尘起来,想把秦璘怀里的被子扯出来一截,盖住他的肚子。秦璘不耐烦地轻哼一声,夹紧被子,把身体蜷得更紧了。郑尘便拿了件自己的外套,给秦璘搭上。轻轻用指腹摸了摸他头侧的敷贴,以及柔软的、新生的头发。想感受他的呼吸,又不敢凑近惊扰他的梦,郑尘连注视他的目光也变得如羽毛一样轻软。
秦璘睡得安稳,到后来还轻轻打起呼噜。郑尘听着,也有些倦意了,只是不愿休息,便拿着电脑去庭院里葡萄架下的凉亭工作。
凉亭由玻璃板搭成,一抬头就能看见青绿的藤蔓,几簇卷曲的新藤垂下,就在手臂边。亭子里有一方茶桌、四把藤椅、一张长秋千,大大小小的花盆从亭子下一直铺向隔壁屋主的茶室,满路缤纷。郑尘看了看二楼的阳台,心里期望秦璘早点醒来,他会喜欢这里。
秦璘做了好多梦,光怪陆离的,睁开眼时依旧沉浸在倾斜扭曲的奇异世界。
阳光凝成了暗金色,在墙壁上横作两道,一只小虫在光线里飞。
秦璘坐起来,思考自己在哪里,理不清,倒头又睡了。只是脸烫得要烧起来,虚汗沾在背后湿乎乎的,心慌得难再入眠。
手机响了。
秦璘眯着眼接通:“喂……”
话筒对面传来咿咿唔唔的细语,听不清,秦璘把手机贴在脸上,才勉强听出那是孩子稚嫩的说话声。比儿语更遥远的,有一串温柔的女声和沉稳的男声,在谈话。话筒里嗡嗡响,参杂着秦璘半熟不熟的人声,忽又传来哐啷啷的巨响,吓得秦璘一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唉,我的手机——”
电话就此挂断,只剩空荡荡的忙音。
原来不是打给秦璘的。
秦璘都想象得出,那个讨厌的东西拿起母亲的手机乱戳,戳到了自己的号码。一边玩积木一边摆弄手机,最后积木一倒,坏蛋哭,爸爸妈妈都围上来。
“不要哭、不要哭,宝宝不哭,妈妈陪你重新堆,堆一个大城堡……”
“爸爸也陪宝宝堆。”
秦璘想着想着就流下委屈的眼泪,先小声啜泣,见周围没人才愤懑地哭。缩在角落浑身颤抖,被揉红的鼻尖挂着清涕。世界在泪水里模糊支离,眼珠子热汪汪,比心里暖。
嘴里很想念叨谁的名字,可是秦璘谁也没有,只好哭着喊小猪:“租……”他把衣服被子都踢走,红着眼四处搜索,终于在对床的枕头角看见了猪。
把眼泪在小猪身上蹭干净,抱着它,闻它身上的味道。
-我的好孩子,不哭了,我们睡个觉,梦里很快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太阳落山后,郑尘把秦璘叫醒了。他看了看体温计,对着昏暗的台灯一筹莫展。
“38.2,比下午的体温还高,我们去打支退烧针吧……”
秦璘摇头:“还剩几瓶…?”秦璘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躺在病房,手背上绑了针。血管隐隐胀痛的感觉很清晰,他不敢乱动,怕回血。
郑尘听不明白秦璘含糊的言语,只轻轻牵过秦璘的手,握在手里。
秦璘的手心浸了层冷汗:“疼……”
“哪里疼?”
“不输了、我不输了……拔针——”秦璘蹬了蹬腿,“医生……”
郑尘捧起秦璘的手:“我们没输液,你看,手上好好的。”
秦璘鼻子堵了难以呼吸,便坐起来,张嘴喘气。
“来,先喝点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秦璘呆呆看着郑尘,眼泪不自觉地滑落。
“怎么了……”
秦璘把郑尘递来的纸抓在手里,一个劲地揩眼泪,他带着鼻音说:“做梦了。”刚刚在梦里没哭完,醒来把该流的眼泪流干净就好了。
“这是哪里?”秦璘环视一圈房间,灯光昏暗,但看起来还算温馨。有个小阳台,透过窗帘隐约可见一张茶几和两个草席。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外面有风吹草木之声,和夏虫规律的鸣叫。
“脂山附近的一家民宿。”
秦璘脑中模模糊糊的,记忆停留在白天下山的场景,他勾起嘴角:“对不起……”笑了一声。
郑尘把先前打来的绿豆粥和荞麦馒头端去床头柜上:“要不要吃点东西?”
秦璘摸了摸温热的包装盒,问:“哪来的?”
“莫婶,这儿的主人,今晚刚做的。她见你病了,就叫我打一点给你。之前我在附近的馆子炒了两个菜,但是太辣,就不给你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