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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床榻侍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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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曲默一连跑到内院,在门口被大太监王鞠拦住了。

那人一伸胳膊,拦住了去里间的路,“陛下圣驾在内,统领且稍后。”

曲默在心中哀嚎一声,真是好死不死皇帝在里头,他又闯不得,只得顿住了步子,躬身一揖,“劳烦公公代为通传。”

王鞠一扫拂尘,笑眯眯地朝曲默道:“陛下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搅。统领若无急事,且等等也不迟。陛下在里头跟相爷说话儿呢,恐怕您进去搅扰了也不好,您说是不?”

曲默没应了。他等了太久,如今乍闻曲鉴卿醒来的消息,叫他怎能不急?却也没法子,只得耐着性子站在门口候着。

里屋的窗户半开着,有声音隐隐约约地从卧房传出来。

曲默竖起耳朵听仔细了,却只听见皇帝的中气十足的声音。

“…带来了人参和几只雪蛤……”

“……竟有人敢在你大婚之日行刺……”

“……爱卿且好好养伤,朕已命镇抚司全力捉拿刺客,届时定将那贼人碎尸万段!”

那老不死的皇帝一个人唱独角戏竟也能叨叨那许多时间,曲默等得着急,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是以愈发焦躁不安,恨不得那皇帝早日殡天才好。

“只是爱卿受委屈了,正值新春佳节,却只能躺在床榻上养伤……”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皇帝便出来了,他作为人君,宠臣遇刺,自然要来关切一二的。只是曲默心急,才觉得度日如年罢了。

“恭送陛下!”

曲默跪在下人堆里行礼,他将头埋得很低,生怕启宗帝将他认出来,又拉住他谈话,抑或叫他送行。待皇帝摆驾出了揽星斋院门,他才起身。

曲江去给皇帝一行带路去了,侍女们都在外间洒扫,房内一时间静悄悄的。曲默走到里间,他心跳奇快,伸手想掀开那并蒂莲花的门帘,却觉手心黏黏的,竟是方才急出的手汗。

他胡乱在长袖上蹭了两下,这才掀开帘子进去。

屋内热得很,两只火盆燃得正旺。揽星斋是婚房,想是为了面圣时避嫌,或是防止皇帝沾染了病气,床榻上头大红织金丝的帷幔放了下来。曲默一时只能看见被褥的剪影。

侍女端着小瓷碗坐在榻边,用勺子在碗内边推边吹着热气。碗中装的是稀粥,草药、肉茸和切成丝的青菜叶为佐,混着米粒一同煮得粘稠。

曲默顿住步子,待片刻后平稳了呼吸,方走上前去。

“公子……”侍女正要行礼,被曲默摆手止住了,“我来罢,你且退下。”

侍女应了,将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关上了两面的窗,而后悄悄告退了。

曲默掀开一边的帷幔,用金钩挂在了一侧,便见曲鉴卿侧身躺着,肩后垫着两只软垫,将他的头和颈子稍稍垫高了些许,几缕乌发从他耳边垂落,堆在颈窝里,更沉得脸色苍白。他眼帘低垂着,面无表情,一点精气神儿也无。

曲默盯住曲鉴卿的面容看了良久,方轻声唤了一句“父亲”。

闻声,曲鉴卿缓缓抬头,眯着眼努力辨认了一会儿,这才认出来人是曲默。他看起来虚弱极了,似乎连点头都费劲儿,只是看了曲默一眼,便再无动作了。

曲默这才肯确认,曲鉴卿当真是醒了。他心绪翻涌,再难掩饰喜悦,一时间又哭又笑的,脸上活像开了染坊似的。半晌儿后,才想起来曲鉴卿还得吃粥,连忙去端碗。

曲默搅着那药粥散热,舀了小勺试温——微微咸口,因为加了草药,所以有苦味,说不上好吃还是难吃。但总归是太医吩咐的药膳,对身体有益。耽搁了一会儿,粥饭倒是不烫也不凉,正好合适,用不着再晾了。

“父亲。”曲默将小勺递到曲鉴卿唇边,小声喊道。

“扶我…坐…”曲鉴卿的声音哑地厉害,像是含了一撮沙在喉咙里。

因着受伤昏睡了两三天,滴米未进,本就气力不足,曲鉴卿说话都困难,扶他坐起来是万万不能了。曲默忙搁置了碗,上前扶住曲鉴卿的肩头,抽掉他身后的软垫,自己坐在了曲鉴卿身后,而后脱去外面的袍子,让曲鉴卿靠在了他怀里。

“可压到伤口了?”曲默问道。

曲鉴卿微微摇头。他身子还是冷,像是一块冰凉的软玉,后背贴着曲默温热的胸膛,方觉出暖意来。如此半躺半坐的姿势,也好喝粥,否则平躺着,药膳不好下咽,万一呛食又是麻烦事。

曲默先舀了上头浓稠的米汁,一点点喂曲鉴卿喝了,到下面更稠一点的时候,曲鉴卿却只勉强只用了两勺,便吃不下去了。

曲默拿帕子给他擦拭了唇边饭渍,低声温柔劝道:“再喝点吧?嗯?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曲鉴卿只道:“水…”

好在茶壶和杯子一块放在了床边的小茶几上,伸手就能够着,否则曲默抱着曲鉴卿也不好去取。

饮了杯温水,曲鉴卿便又睡下了。

不知道是吃了饭,还是因为被曲默抱着,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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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鉴卿的身体渐渐暖了起来,他轻蹙的眉头也逐渐舒展,睡得更安稳了些。

怕惊醒曲鉴卿,曲默不敢动作,只这般抱着曲鉴卿靠在床头。他虚握着曲鉴卿的手,轻轻摩挲着,连同那串他送给曲鉴卿的佛珠。末了,将曲鉴卿的手递到唇边一吻,“万幸…万幸………”

自婚夜以来,曲默头一次这样轻松,再没有那种时刻担惊受怕的煎熬了。累日连轴转,他的身体本就撑到了极限,因着心里有事一直睡不着,如今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紧绷的心绪松了弦,便也渐渐有了睡意。

次日清晨。

曲默一夜好眠,只是坐着睡了好几个时辰,醒来时尾椎骨附近又酸又麻。

外头曲江轻轻扣门:“大人,该喝药了。”

“先放着罢。”曲默应道。

“是。”

见曲鉴卿还没有要醒的样子,曲默便拖住曲鉴卿的身子朝下放,想让曲鉴卿躺平了睡,他好起来活动活动,而后去外间端药。不料曲鉴卿眼睫颤了几下,身子还没沾着床人便醒了。

四目相对下,曲默愣了一瞬,而后眉开眼笑道了句:“醒了。”

“嗯……”较之昨日,曲鉴卿的脸色没那么苍白了,双唇也恢复了血色,“我……咳咳”

曲鉴卿刚说出口,便觉喉头一甜,他即刻推开曲默,攀住床畔,而后一口粘稠的褐色血浆便被他吐了出来。

“父亲!”曲默大惊失色,忙上前去拍曲鉴卿的后背。

“咳咳……咳咳……”

“无妨,是腹中淤血!”只见门被推开,岐老提着药箱从外头走了进来。

“是……是吗?”曲默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拿帕子给曲鉴卿擦拭唇边血污,“您何时到的?”

禾岐和蔼一笑:“老朽原本京畿一带游玩,昨日傍晚途径贵府,想问问小公子那寒症可有好转,不料听闻大人遇刺,便进府为大人医治。”

“多亏您及时赶到”,曲默言罢,又去看曲鉴卿,“我去端茶水过来给你漱口?”

“嗯。”曲鉴卿轻哼一声应了。

曲默便在曲鉴卿背后放好软垫,扶他靠稳了才起身。

禾岐在一旁打开药箱,摊开针包,“射入体内的箭头擦伤了内脏,是以腹中有淤血,一部分等它自己化解,再有便是针灸引那淤血……”

禾岐话音未落,曲默便端着汤药和茶水进来了。

曲默伺候曲鉴卿漱口、喝了药,而后禾岐便以施针为由让曲默在外间等候。

曲默自去洗漱沐浴了一番,回来时便瞧见侍女在喂曲鉴卿吃早膳,依然是粥,看着同昨晚的一般无二。

“怎么不换些有滋味的?”曲默皱着眉问。

侍女答道:“回公子,是大夫吩咐只能做流食,奴婢不懂这些,不敢乱做主张,方才问了禾大夫,他说可以喝些荤腥,奴婢这才吩咐厨房炖上了人参鸡汤。”

曲默颔首:“岐老走了?”

“是的,给大人施过针,换了药,便离去了。”

曲鉴卿推开侍女递汤勺的腕子,“不喝了。”

“是。”

侍女收拾碗勺退了下去,曲默坐在了她的位置,“伤口还疼么?”

“不大疼了。”曲鉴卿阖目靠在床头,他吃了东西便有些精气神儿了,嗓子还是哑,许是太久没说话的缘故。

曲默原本存了一匣子的话,现如今倒是一句也说不出来,更不知从何说起。两人一时间倒静默起来了。

“我……”

曲默刚开口便听得曲鉴卿问道:“曲岩的女儿有消息了么?”

这一句,便将曲默问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了——叫曲鉴卿一醒来便费心为他收拾烂摊子,他又是自责又是难堪。片刻,他方道:“不曾。”

“我来办吧。”曲鉴卿看向眼前的青年,“这几日料理府内事务,叫你为难了。”

曲默只是垂首。

曲鉴卿伸手,拇指轻轻一抚曲默的下唇,“怎么划了这样长的一道口子?”

曲默缄默着,只是摇头,他听不得曲鉴卿说这些,眼眶又酸又涨,而后眼泪掉在曲鉴卿手上。曲鉴卿便拿帕子给他擦,这一擦不要紧,谁知越擦越多。

最后曲默所幸放下了脸面,他扯掉了眼罩,上前揽住曲鉴卿的脖子,脸埋在曲鉴卿怀里无声地哭了个痛快。

曲鉴卿也不做声,眼睫低垂着,面上是惯用从容,像哄孩童一般轻轻拍着青年的背,他沉默着,任由青年发泄累日积攒的痛苦与无助。他在想,自己是否过于娇惯这孩子了,导致曲默双十的年纪了还动辄掉眼泪,但又转念一想,之前狠心将曲默撵到北疆,让曲默差点死在那儿,他那时又后悔得很,觉得自己过于严苛。

不同的身份割裂了他。作为曲家下任家主、大燕的丞相,他想让曲默成熟稳重、能独当一面,好为国、为家族效力。但作为曲默的养父抑或情人,他又无比珍重曲默在他面前的这份脆弱与赤诚,甚至有些贪恋。他希望曲默一直是以前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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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每日去和弦居向他汇报课业,喜欢耍赖与撒娇。但他做出的事,往往是将曲默朝权力这条不归路上逼。

譬如这次,他这一箭挡过之后,只怕是哄曲默再去戍边三年,曲默也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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