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阙(1 / 2)

<p style="font-size:16px">早饭过后他爹坐在小阁荷花坛前读书,仰着脖颈仿佛砌到一半的神像,范闲觉着最近后厨配粥的酱蟹醉得太过了,过后七八点钟他父亲脸颊上还有不自然的酡红,有几分荷花蕊的意思,不过太阳底下的反色应当更浅,像是夏季白鹅发情时羽毛尾端奇异的粉色。他距离范闲的窗口有些距离,但腰背挺得很直,大概是早上近距离观察过的缘故,因而使得这般早晨的、朦胧的、暧昧的注视过后,这挺拔的剪影依然凸显几分老态,他是四处摇摆的旗杆,读着二手水浒,范闲太渴望他读到荒谬情节时的轻笑,以至于连续幻听到喜鹊踩着枝头的咕哝。

但是他爹终究是没有笑,或者说笑的声音太轻他实在无力听到。范闲这才惊觉父亲范建近日仿佛被牢牢笼罩的忧郁,连带着脸颊上可疑的红色一道露出些不好的征兆。姨娘昨日挑着针线同兄弟二人抱怨,说范建近来瘦得太快,裤脚都来不及收上,新衣服也等不到定制,正发愁着老爷莫不是生了什么心病;思辙在旁边一拍脑袋,说这个问题他有答案,他说姨娘你想啊,我爹之前只有三件事可干,上朝下朝揍儿子,每天搁家里头吃吃喝喝也不咋动弹,自然圆圆胖胖;不过这几天范闲出息了,我自个儿也少惹事儿了,当爹的清闲不少、不必再被陛下四处召唤,因此到外头溜达的时间多了,瘦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嘛。

范闲说,但爹看着不是很开心呢,总像揣着什么。范思辙说嗐……我爹嘛,心思比面上看上去重得多,天下大事等着他操心呢,嘴上说着不日就到儋州养老去,从来也不见他挪过屁股;他说范闲你就别操心了,爹这张脸人尽皆知,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上下也有这么多人保护着。你要是真的不放心,自己抽一天时间去看好了,范闲手里握着姨娘用下的线头,只默默盯着嘴快的弟弟看;姨娘这回倒是一句话没说,很快转移了话题:有时候思辙抛观点抛得太快,她和范建基本上都接不上,心里知道儿子大概是说了一通屁话,就直接过滤掉了。

不过范闲过后左思右想一通,居然真有些听进去的意思。他爹的行踪和故事他从不好奇,但是范闲不喜欢爹背着他有所隐瞒。这个秘密可大可小,但是就是不能不让范闲知道。他自从从三甲医院急救室转换成上帝视角,对身边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类似的焦虑,所有人当中对范建最甚,即便深陷在所有繁琐的日常,他父亲只充当精神抚慰剂的作用,但那时从陈院长口中得知他父亲为他假死的焦急,范闲依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快意。他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在意和爱感到复杂——正因为这感情来的太容易,所以他不能容忍这种纯粹被改变。

范思辙说的很轻松:不放心的话,为什么不自己跟过去看看?范闲道:“恐怕这样不好吧,爹是爹,儿子是儿子,爹也要有自己的一些秘密。”范思辙语气平静:“我还以为你至今没把爹当成爹呢。”“什么意思?”范闲问。“你有点儿——”范思辙转着眼珠子:“你有点儿——多管闲事。我是说,之前上朝的时候也是,我可不是嫉妒了啊,爹之前也邀请我去过朝中看看的,只是爹到哪你都要跟到哪,爹根本没有什么自己的时间。就算在自家画画写字,什么时候不是你的管辖范围内了?你对爹是有点儿、看得太紧的意思,也难怪爹有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

范闲给了范思辙一个心虚的白眼。

今日恰好没有上朝的议程,父亲游手好闲——穿的又实在漂亮。父亲每天都穿的非常漂亮。他在穿衣上有点傲慢,这傲慢完美的传染给了范思辙,但是又很谦逊的不想让别人知道,只穿了绿色,橱里还有一套漂了金线的,范闲都一一勾览过。他眼瞧着父亲午饭前合了书,思辙不知去哪打牌去,三个人吃了点切丝鸡蛋云吞面,姨娘早早落筷子午睡去。范建吃的极慢,范闲只好又添了二两,狼吞虎咽前看见他爹很在意的对他笑了一下。

他脑子里还嗡嗡想着范思辙对他说的话,只擦擦嘴:“怎么?”

范建道:“吃慢点儿,多陪陪爹。”他从碟里夹了块鱼干,筷子撑着犹豫了一下,最后夹进自己碗里。范闲吃的太快,被噎的直瞪眼,只能瞧着爹细长的手又摸到盘子里,给自己掰了块蒜,碗里肉沫炒得焦香,范建很自然的将蒜瓣递给他。范闲傻笑:“是,吃面不吃蒜,滋味少一半。”他爹严肃的点着头:“还真是这么回事。”

范闲想趁着机会问范建最近总一个人出去,却瞥眼见他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斜斜的半闭着,慢慢的扒拉碗里剩余碎碎的面条。这表情真熟悉,范闲心想,在哪见过呢,赖御史被活活打死那天之前,朝上皇子争斗之际,斜眼看过去,他爹就是这幅懈怠温驯的模样。这表情看的他有点急,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说,这会儿要是再兴师问罪,就有点欺负范建的意思。当然了,他爹的内心戏没有他这么多,毕竟范建总有点像机器人,靠着一副规定的程序指令说话,总是110010101,范闲必须得知道他在程序之外做了什么,不能逼他撒谎。

夕阳西下,侍女前来收拾餐桌,他爹拿鱼干喂了鸭子。

不过,逼他撒谎?说不定他直接问,范建也就坦坦荡荡说了,为什么要先假定范建会对他说谎呢。只是借口回书房后枯坐了半个小时,范闲静不下心来写上一行字,范建为了让他练字的帖子还摞在一边,名家写的、父亲自己的,那书有桑叶的气味,纸薄都暖洋洋的。他假死回来之后,屋子里古色古香的东西倒是越囤越多,父亲喜爱的玉器、字画、珠宝堆了小半屋子,倒是都恰如其分的布置好了,也不显得凌乱,一看就是出自屋主本人只手,建造得和主卧风格无差。他心想哦,那时大概是范建思念他,布置了这屋子,有点像新手父亲布置婴儿房的模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院门吱呀一声,街上人烟稀了,范闲抬眼望去,他父亲竟又匆匆出门了。

///

范闲起初还在心里偷偷骂自己傻。

遁上屋檐的那一刻他还在静静的开导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父亲的安全,所以范建做什么事都是范建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如果自己真心想像一个儿子一样爱他,就不应该多管闲事。这是范思辙教给他的道理,这对理解父子感情大有帮助,范闲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有大量从不告诉范建的秘密,完全是因为想要保留在范建心中无害羊羔的形象,这也正是他在乎范建的表现——所以假若范建有重大的事情不告诉他,那也是为了保存形象,在意范闲对他的观点罢了。

因从他隐藏了行踪,不动声色的追了范建几条大街开外,直到范建走进一家灯火通明的点位,他爹选的角度很巧妙,那小门眼瞧着就不是正门位置,也没人上来迎接——他爹可是司南伯!范闲无奈目送他爹上了二楼,几步轻盈跳到街对面,睁眼便看到一群身材曼妙的女子嘻嘻哈哈的坐在三楼弹着琵琶,身上穿着薄如蝉翼的衣服,寒天也没有一个叫冷,很没有才艺的随手弹奏几下,无怪乎范闲刚刚连听都没有听见。

他有点汗颜:这好像是一家极其廉价——如果他没有估计错的话,一家极其廉价、无任何美感的、几乎类似诈骗窑子的——青楼。

到这儿他还只是有几分挂不住面:怪不得爹总得瞒着他。范闲真是傻瓜一个。他爹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这当然很正常,简直再正常不过了。退一万步来说,他爹就是喜欢和廉价粗俗的女人保持肉欲关系,这也是生活中非常适当的平衡,这和为他写字赋诗的父亲有着微妙的平衡关系。范闲心想,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我应该现在就回去,然后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难道真的想要看父亲流汗的模样吗?父亲什么模样我都看遍了。就差一点儿,一点点,翻墙上去对我来说不费劲,爹绝不会发现……爹绝不会知道,我也绝没有嫉妒。

我绝没有嫉妒。

这俩字就像火烤一样在他心里面跳。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词儿来!

天啊,我很爱父亲。范闲心想,这爱大多出自于我的卑劣。我并不是那么纯粹——只是讨厌本来应当全身心为我着想的人讲纯粹的欲望覆盖在他人身上,我在这方面没有资格恨任何人,任何人倒是都有资格来责怪我来,但是范建恰恰是——

手脚比意识先一步攀上楼梯。范建的位置很好找,右侧第三间房灯光晦暗,传来的仿佛是范闲今早极力想要捕捉的声音:他父亲读到荒谬情节的笑声,那种极其类似气音的呼吸,他太熟悉了——比幻听更为真实。他又被自己的敏锐惊讶到一次:他究竟理解多少范建的习惯?

只看一眼。他对自己说,只看一眼。只想像记忆卡一样存下父亲新的面貌、新的声音、然后回家做梦,集中销毁。只停留一小会儿,再也不好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那窗户漏风,仿佛就是为他偷窥用的。

一点点空隙——并不瓷实,勉强能看到里头的光源,像是近距离观察一颗恒星一般亮眼。范闲屏息将裂缝撕扯的大些,很快就意识到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床上两人贴的太近,耳边只有对方的声音,乌鸦却被他惊到,乌泱泱啸叫着飞过一大片,床上的人瑟缩了一下,露出很红的耳朵来。

范闲叹息,自己竟做到如此地步了。

窗子在房间南侧,不是近枕的旁边,因为稍远的关系,倒是看得清晰。范闲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认清父亲,那个喘得很急促的嗓音,来自于匍匐在年轻人之上的身体,他找不到父亲将很漂亮的衣物放哪了,连桌子都邪恶的铺洒着银子,这屋子里没有父亲的气味,但那很坚毅的、很结实的曲线令他不得不承认是他父亲范建。

范建正在流汗。透明的汗水像是流淌在岩石上的眼泪一般飞快的从他的肩膀上滑落下去,范闲饥渴的顺着父亲的嘴去看他吻的人,只能依稀判断出那人的年轻,光滑到完美的脸上也同样直勾勾的盯着他父亲范建的看,有时候看他的眼睛、有时候只是虚浮的盯着他父亲眉毛之间的一个圆点。那人用力勾着范建的两臂,乌黑的头发轻轻的摆动着,范闲至少花了五分钟才理解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他心想,我父亲是在青楼里和一个年轻男子上床了吗?

他连假定的力气都没有,直到那人被范建顶得叫了一声,这房间终于不再是他父亲一个人的喘息。范闲由此确定了,他父亲确实是去青楼点了个男妓。他视若道德模范甚至温驯可欺甚至带着点愚钝的父亲,竟趁夜色出轨一个与他范闲年纪相仿的男青年。范闲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凉了,一抹说不上来的眩晕感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仿佛一道雷打了下来,令他连两人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这很糟。

他心想,我居然真的在嫉妒。

男青年叫起来,像发情的狐狸,又细又软,咬着范建的肩膀,他看见范建将眼睛闭着:又是那朝堂之上很正经的假寐的表情,将那男妓很凶猛的钉在桃木床上,纱窗都被摇得一阵一阵,他从未看见过他爹背部肌肉此时活跃的窜动起来的模样,令他想起野虎扑食时饥饿弓起的后背,范建做爱时鲜少发出声音,也不咬着牙齿,如同不紧不慢的吃着热汤面一般将小青年细吮个干净,也像抿一条多刺的鱼,青年被他操得尖叫,手指从背部抓挠着放到胸部,像是试图将范建与他的间隔拉开一点,很快就遭到高官激烈的报复,他朝思暮想的、甚至一厢情愿与之暧昧的父亲,伸出写字的那只手来死死掐住男妓手腕,任凭另一只手胡乱在他的乳头之间抚摸,范建将男人提上来,交合处被被子掩着,范闲只能从动作上揣测年轻人此时被卡上了一个能让他爽到失去意识的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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