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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有栖修说的一样,被半扶半抱着钳制在男人怀中,用感染风寒、无法接触冷空气的理由随便搪塞,检票人员就相当轻易地放我们上了游轮,一直到进入高层相当豪华的套房,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途中,意料之内地,被亲密地揽在身侧,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找到。
今早下了雪。
已是深冬,天亮得很晚,凌晨四五点的时间、窗外半点儿晨光都看不见,远方还遥遥挂着未落下的近满的圆月,我趴在落地窗外的阳台栏杆仰头望月,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发顶落下的细碎微凉意识到那是雪。
“……下雪了。”我轻声说,“我到千叶那天,也下了雪。”
有栖修站在我旁边、姿态放松地俯视海面。
他有意变装,穿着相当昂贵的定制西装,分明是冷淡正式的衣着,穿在他身上却好像多了自己的气质,既风流又恣睢,透着几分不伦不类的肆意。
“是吗?”他说,“要说那天的事,我只记得夫人的脸了。”
“……嗯。”
那个时候我也没想过,会和偶然遇见的男人变成这样的关系。
窗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真司在清点行李,他们带了不少违禁品,不知道是怎么通过检查的……国外的检查,应该比日本更严格,他们打算怎么办呢?
那种事当然是与我没有关系的。
有栖修大概都会解决吧。
他总是表现得从容轻松。
大概是、远方高悬接近满月的月亮慢慢黯淡消失,东方一角出现微不可查熹微晨光的时候,游轮巨大的船身底部,发出震动的启程声。
这艘船大概要行驶七天,毕竟是给富人旅游提供的游轮,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该带的东西都已经带好,黑道那边善后工作进行得相当完美,任谁都别想找出他们的痕迹,至于青井的夫人、铺天盖地的寻人启事已经差不多消退,那样地毯式的搜寻,杉田家应该已经认清事实放弃了。
事已至此,有栖修难得地真正放松下来——因此,听见身后女性闲聊般轻柔声音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异常。
“修先生,你知道吗?”
她轻声细语,语调一如被初次侵犯那天,倚在窗边梳理乱发的冷淡从容。
“满月的凌晨,是每个月最激烈的涨潮时间。”
悚然转身的刹那,女性墨染似的长发浸在细碎冬雪,于微亮天幕中显现出近似雪白的亮色。
那是均匀娇小、近月来日夜在怀中承欢垂泪的旧人妻子,也是曾远远挂在云端、华美无暇的冷淡少女。
她背对着他,站在栏杆外,站在短短的、仅能站下半个脚掌的外围。
——纵身跳了下去。
没有回头。
没有再说半句话。
*
我的性格,比起一般人要稍微迟钝一点。
该说是天然、还是单纯的反应慢呢,很小的时候,大哥就对这点觉得奇怪。
「铃奈,在学校被欺负了吗?」他坐在我的房间,拿出全黑的信封,垂下眼睛温和地问,「无论什么事都可以,说说学校的事吧。」
「……有吗?」我问,「总觉得、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朋友们的事呢?」
「朋友?」
「……铃奈没有交朋友吗?」大哥轻声问,我听不出那语气代表着什么。
「因为、还是想早点回家和大哥一起……」我有些不安,但也只是不安。
「……嗯,我知道了。」大哥轻轻摸摸我的头,又问,「有趣的事呢?」
「……游泳?」
青年冷淡而矜贵的脸上,出现稍微讶异的神色:「铃奈不是不喜欢运动吗?」
「因为那样不会出汗。」我合上作业本,把大哥手中的信封丢掉,将脸埋进青年凉凉的怀中,「而且,也感觉不到累。」
在那以后不久,我的朋友忽然变多了。
仔细想想,有关我和大哥奇怪的流言,也是那时候传开的。
我最好的女性朋友,如今正在当富太太的阿瑛,正是那个时候和我交往起来。
她是个游泳健将,家中特意建了相当专业的泳池,甚至请了专门的教练指导,我常常去她家练习跳水游泳……说是练习,其实就是玩耍。
少女时候,她曾说自己想要当职业运动员,我当时半开玩笑地回答,那么我就去学运动护理吧?后来却都早早结婚,忘记那时的戏言。
但我确实是喜欢游泳的。
我毕竟是个孤僻而恐惧社交的人,能反复数次前往友人家中,与关系并不怎么好的同学一同戏水,甚至玩到身体不适、恶心反胃的程度,正是因为喜欢浸进水里的感觉啊。
温暖的浴缸,带有硫磺气味的温泉,消毒水味道的泳池,以及淅淅沥沥从发顶落下的淋浴。
我实在很喜欢水。
', ' ')('耳畔传来坠落的风声。
从遇见丸罔开始,我似乎总是不停地、不停地下坠,唯独这一次,是自己——分外酣畅淋漓的,有底的下坠。
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非常开心。
海风裹挟着海洋独有的咸腥气息,正是涨潮时分,海浪连成一线,一同上涌,潮汐涨落的景色相当壮观,我闭上眼睛,隐约听见身后冲上来的急切脚步,裙角被触碰似的传来轻微的拉扯感。
“——铃奈!!”
啊呀。
我从没听见有栖修这样失常的声音。
失却所有从容与轻松,好像失去最重要的东西一样,愤怒、不甘与慌乱和痛苦相当扭曲的混在一起,仿佛从地狱传来的,绝望而歇斯底里的憎恨呼唤——
“……青井铃奈!!”
学习跳水的时候,那位教练曾经非常认真的对我们说过,坠海与坠楼,其实是相当相似的。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跳水,极有可能酿成严重后果。
但是,相对的,掌握过一点基础的话,哪怕从十几米高的位置跳下,危险性也绝不会与跳楼挂钩。
好像是…与接触面积有关吧?
雪白水花飞溅,海水咸涩不堪。
冬日的海冰冷刺骨。
潮水涨伏起落,游轮引擎越来越远,湿透衣料贴在身上,摘不下的脚镣拼命向下拉扯,身体越沉越深。
太阳仍未升起,不远处的码头像隔着天堑,无尽深海笼在漆黑天幕,掀起一波又一波深青海浪,仿佛吞噬猎物的巨兽,将人体衬得渺小不堪。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
涨潮的海正将一切生物向岸上推。
沉重失温的身体裹挟在凌晨深青色的海,我快活地闭上眼睛,隐隐望见远方男性站在栏杆后、混乱不堪的身影。
只需要,听天由命、随波逐流——
拜托了,如果有神的话。
我想,嘴角情不自禁上扬。
在被海洋生物吃掉或者失温死掉之前,请把我送上海岸吧。
——一定会获救的。
咸涩腥气与冰冷海水充斥口鼻,昏迷的前一刻,漫天飞舞的雪花倏忽落在唇上,轻柔温和地融化。
总是很迟钝的我、不知为何,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
……刚刚,是有栖修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不是「夫人」,也不是「大小姐」。
他叫的是「铃奈」。
冠着最为憎恨的人的姓氏,作为那个人妻子的「青井铃奈」。
……事到如今,即将获救的现在。
这都是、可有可无的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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