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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怀染不语,凡胎肉眼的龙正言看不见,但他瞧得清清楚楚,刚才袁松宜的脸并非肌肉痉挛,那皮囊之下似有东西在移动……
龙正言冷笑道:“你说去,便去么?”说着身形晃动,已欺到袁松宜跟前,冷光一闪,陌刀已朝他的颈项砍去。这一下迅速至极,但凡江湖一等高手也不免难以躲避,不料,那袁松宜见机更快,手臂一抬,曲二指为剑,意势强劲,锵的一声,刀刃碰到二指时登时断为两节。
袁松宜并未停下,他手腕微转,手指虽未碰到龙正言一毫,剑气却划破他的右臂,登时鲜血迸流。龙正言负痛长嘶,手力一松,断刀脱手,不及细想,真气运上左臂,手握成拳,挥向袁松宜去。
袁松宜举掌一迎,掌中劲力奔腾,双手一翻,轻松化解对方的攻势,那龙正言只觉阵阵麻意从左臂传向全身,不由得向后踉跄几步。即使像龙正言这般武功厉害,手段毒辣,在袁松宜面前也过不了三招。
袁松宜飞身上前一把拽住他的前襟拖向自己,道:“多年未见,寸无长进。”
龙正言讥笑道:“是啊,你送给我的陌刀刀法,只能学到这种地步了。”
袁松宜微一迟疑,问道:“为何这些年不与我联系了?”
岂知龙正言推开他,说道:“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为何还要联系?”
袁松宜蹙眉道:“你以前不是这样。”
二人分别时,都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举着木剑说要保家卫国,遇到欺弱冲上前抱不平的龙正言,此刻却像染血的罗刹,冷血无情。
“以前?”仿佛听见什么惊天笑话,再一审视对方,龙正言仰天大笑,叫道:“你居然敢跟我提以前!好,那我就跟你聊聊‘以前’。”
袁松宜满脸惊愕,看龙正言的眼神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龙正言冷笑道:“当年老道士上门寻找良材的孩子,是我,龙正言!我父母身亡,又与你有媒妁之言,只好寄宿在你家里。结果你父母私心过重,骗那些道士说我只想为官,不想修道。接着又来骗我、承诺我,会为我安排更好的出路,让我把这份殊荣让给你。要不然你真以为自己天生优秀?哈哈哈哈……不过是你父母跪在道士前苦苦求来的!”
那袁松宜听后,脸上神色不定,似乎又怒又悲,十分难看。
说话之间,龙正言一件件脱下衣袍,直到赤身裸体时,连一直默不作声的肖怀染也不禁愕然。
那龙正言男根囊袋全无,只剩下浅浅的疤痕和残缺不全,留作排泄的小孔。他自嘲道:“你父母后来的确为我谋了出路,他们花钱把我送进宫来……结果是当成了太监。呵呵,陌刀刀法第九层要求男人阳气冲百穴,可是现在的我,还算什么男人。”
袁松宜脸色苍白,颤声道:“你、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龙正言越说越平静:“后来我被派去伺候老皇帝,哪晓得那老皇帝年轻时貌若似女,被其他皇子大臣没少嘲笑戏弄,所以他极度憎恶阳刚粗犷的男子,当他得知我是太监后,心里更加快活,把我囚禁在一个院子里,日日淫辱我,折磨我……他嘲笑我‘长得再俊又如何,还不是被我当母狗骑’。”他指着地下那孩童的尸体,一字一句道:“这孩子就是那老皇帝的,你送的生子药,全是他用在我身上,折辱我的玩意——”
袁松宜突然叫道:“别说了!”
龙正言并未搭理他,双目向着远方,缓缓道:“之后,我为了摆脱这个老皇帝,就想办法勾引太子,没想到这蠢太子上钩如此容易,甚至安慰我,说这孩子不管是谁的,都视如己出。可这个从我肚子里爬出来,非我所愿,被强暴出来的怪物,我恨不得杀了他,剁成肉泥!但我没告诉他,我忍住了,为了逃离老皇帝,我甚至忍着恶心承诺太子,会为他再生一个。他可高兴了,要不然那老皇帝怎么一直躺在病榻上无法起来呢——还不是我撅着屁股换来的。”
肖怀染凝望着龙正言的背影,不自禁的为他难过。
袁松宜眼中泛着血丝,咬牙切齿道:“我叫你别说了——”
龙正言自言自语,似乎忘了袁松宜还在身边,讥讽道:“我不敢写明求救,怕老皇帝找你为难,结果看到你回我的信,我都快笑死了。没想到,冰清玉洁、温文尔雅的袁道长至今还那么单纯。”那日读完信,他的确是笑了,可笑到最后,心灰意冷,自杀了。
奈何啊,没死成,被太子衣不解带,尽心尽力的救回来了。所以,命太硬,也是件不太妙的事。
龙正言吃力地捡起地上断刀,他偷偷瞥了一眼肖怀染,一扫而过,不着痕迹。他低喃道:“人生哪有这么多机会重新开始。”
袁松宜心下歉仄无已,痴痴的看着他。只见龙正言手腕一转,道:“不过都是一场笑话。”锋利的刀刃迅速摸向自己的脖子,他立定不动,脑袋垂下,站在那里没了声息。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肖怀染已有所感应,只是刚踏出一步想要搭救,结果身子一晃,便即向后软倒,忽然有双手臂从后揽住他
', ' ')(',这熟悉的气息莫名取悦了肖怀染,他叹息道:“你来了。”
崇归应道:“嗯。”
和尚在殿内,察觉到天地巨变,黑云遮月,闪电又密又长,是某人死劫之兆。他心忧蛇妖,便赶了过来。
肖怀染轻轻道:“可我好像有点看不清东西了。”
此时,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一阵又一阵,似乎越来越近。
崇归紧紧搂着肖怀染没有说话,他眼望不远处的袁松宜,那道士状似癫狂,异常奇怪,他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又哭又笑,渐渐的,狞笑声漫过悲嚎,那张脸也在模糊中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这张新面孔,干净秀美,容姿气度世间绝无其二。
檀若月,九尾狐妖。
肖怀染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只有模糊的身影,他静静的窝在和尚怀里,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九尾狐妖扭动着脖子,骨头咯咯作响,狰狞道:“多谢当初手下留情,这道士的修为正好补我内丹,涨我道行。要不是他万念俱灰,我还真难以找到机会吞噬他。”
这话肖怀染听得明白,沉默片刻,道:“原来是你。”
檀若月点了点头,温声道:“是我。”
——前几日我遇到一位归隐的道长,他告诉我,崇归大师您可以帮忙解决此事,所以我……
——应该是有点本事的,要不然不可能这么快溜出我们的视线范围外。
——是一位道长,他在除魔途中,偶遇长途跋涉的母亲,道长被她的爱子之心感动……
还有之前袁松宜在酒楼下意识的想要安慰自己而搭上来的手掌……还有,还有……原来他杀死太子也是想要救我。
肖怀染哑然失笑,道:“你在一步步让我们接近你。”
崇归淡淡道:“其实那天我就想提醒你,这袁松宜身上,有股不属于他的力量在运作,可你只知道跑。”
肖怀染:“……”差点自闭。
檀若月道:“这和尚法力果然高深,居然看出来了。不过,那些时日我受伤极重,不便与他硬碰硬。”
崇归道:“再修炼上万年你也不是我的对手。”他轻轻放下蛇精,让他伏在地上,随后挥出拂尘,神色冰冷肃杀。
檀若月勾起嘴角,道:“我知道杀不死你。”
蓦地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霹雳似炸在耳边。
“你虽不死,可怀染快要死了。”这句正好戳中和尚的软肋,他微微一疑,然而就这吐纳之间的停顿,檀若月找到机会。
便在此时,宫殿外的两黑色雕文石柱涌出一股压抑的灵气,左右而来,直冲和尚奔来,速度之快连崇归也有些措手不及,他以为这是攻击型阵法,当即出手结印防御,结果这股灵气如空气般穿透他的身体,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很快,肖怀染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没有听到和尚的声音,心中蓦地生出一阵莫名的害怕,他喊了一声“秃头”,结果眼中模糊的身影软倒在地。他急得全身生出冷汗,又喊了几声,也不见回应。
他撑着酸痛的四肢往那方向爬去,结果被檀若月拦住,抱在怀里,肖怀染突然抓住狐狸精的手臂,急切问道:“和尚怎么了?你把他怎么了?”
檀若月扫视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四周,冷冷道:“没死,但也醒不了了。这些人的血祭禁术配合道家阵法,可将他困在最黑暗的回忆里,复复轮回,终日不得解脱。”
蛇精失声叫道:“如果我忘记的过去与他有关呢?如果他并非仇人,我还没有记起来,我——”
檀若月忽然打断他,怒道:“也许就是仇人!那年你从人间回来就没了蛇胆,你都忘了。我当时问你,你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重复寻一个人,蛇胆都没了,你还能寻什么!肯定是寻仇人!若不是仇人,为何你没了蛇胆,他反而不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你知不知道你的蛇胆有多珍贵!普通妖的内丹碎了,没了,只要命还在,大不了重新再炼。而蛇,九千多年的蛇精蛇胆……”说到此处,狐狸精话声越来越凄厉:“它不仅是你力量与寿命的象征,也是你的器脏,你身体的一部分任何。任何人吃了——都功德无量,与天齐寿。”
肖怀染一怔,只觉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檀若月用力搂住他,低头埋在他的颈间,呜咽道:“凡夫俗子有什么好,他们都是骗子。这卑劣的种族只会用情诱你,困你,再毁了你。”
檀若月泪流满面,蛇精身体竟衰弱老化的如此厉害,想到此处,檀若月更加痛恨崇归,他把这一切归咎于那和尚根本没有照顾好蛇精,心怀鬼胎。他手掌撑住肖怀染的胸口,源源输送灵气,盼能多些挽回,然而那收到的回应是石沉大海,悄然无息。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响,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着一个,妖魔皆知,这是天人五衰时的天雷,总共九九八十一道,落完最后一次,肖怀染便会随它离开。
檀若月颓然憔悴,说道:“我一定要救你。”
妖与人不同,人有轮回往生,妖生于天地,也回归天地。
', ' ')('只见肖怀染微微睁目,天雷将至,他如浑然不觉,低声道:“不对。”
檀若月连问:“什么不对?”
肖怀染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是可以翻云覆雨的千年蛇妖。”
雷声仍轰轰不绝,但在檀若月听来,都不及肖怀染说出的话,来得惊心动魄。突然间蛇妖身子沉而复起,滑出狐妖的怀抱,只见他全身灵气徒然暴涨,以凝实的形态流出周身,他扑到崇归身上,那灵气将二人包裹住。
檀若月恍然大悟,他向蛇妖直奔,悲切地喊道:“你疯了吗!拿最后的寿命去救一个仇人,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肖怀染低头去亲吻崇归的嘴唇,蓦地尝到一股咸味,原来,他的泪水流到了唇边,道:“我就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灵气陡然间如火焰般冲天而起,一条闪电过去,天空骤亮宛如白日,檀若月怔怔的站在阵眼中,那和尚与蛇妖都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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