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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呈清醒过来时,触目所及又是白花花的天花板,鼻尖轻轻一嗅,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就一股脑地钻到肺里。
季清呈差点以为自己穿越了,掉进了某种循环往复的虫洞里。
他眼皮还重得有些睁不开,脑子昏昏沉沉得暂时想不起来自己这次又是出了什么毛病躺在病床上,所以只是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
这才发现手指也被握住了。
“你醒了?”
趴在床头的一颗黑乎乎的脑袋抬起来,居然是陆明轩。
季清呈迷迷糊糊的神志一瞬间清醒,连同模糊的记忆也大水漫灌一般回笼过来。
“我……你在这陪了我一晚上吗?”
一旁的小护士插嘴:“他陪了你一晚上呢,你弟弟对你可真好。”
季清呈见鬼似的回望陆明轩,对方却无辜地眨巴着眼:“是啊哥,你昨天发高烧都晕倒了。”
说完,滚烫的手又黏人地回握住了季清呈的手腕。
虽然陆明轩从来不屑于隐藏自己恶劣的本性,但不得不说,他一旦掩饰起来,绝对心安理得到浑然天成,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要不怎么说看似无心却最为致命呢。
但季清呈此刻没心情理会这个异父异母的“弟弟”,只是漠然地抽回手:“我妈妈一个人在病房没人照顾,我得去陪她。”
说完,季清呈便尝试着要起身,结果却意外地被手臂和后背接连传来的痛感刺激得一激灵,徒然地倒回床上。
陆明轩眼疾手快地按住季清呈的肩膀,小声解释:“季老师,你现在这样让阿姨怎么想?我都打好招呼了,方阿姨醒了立刻会有人通知我。”
像是为了印证陆明轩所言非虚,病房的门很快被人敲响:“季清呈在吗,五号病房的方兰蕙是你母亲吧?她醒啦,找不到你正着急呢。”
“妈……”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平安回来的母亲的的确确是季清呈唯一的软肋。
季清呈方才云淡风轻的表情飞速塌陷了一个角落,随即,他猛地掀开了自己身上的被子,半拖半拽地就把自己从病床上薅了下来。
陆明轩好似知道自己拗不过季清呈,没多话,只是癞皮狗一样扶着他一路往VIP病房去。
等两人紧赶慢赶回到病房时,季清呈却回身一掌抵在陆明轩的胸口,把陆明轩拦在了病房门前:“明轩,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学校了。”
陆明轩抓住季清呈放在他心头的手,脸上和煦的笑容掉了个干干净净,只在嘴角勾起了一个冷酷的弧度:“我好歹帮了阿姨这么大的帮,季老师都不正式邀请我进去坐坐吗?这么着急下逐客令……你就这么怕我会乱说话呀?”
“你不会吗?”季清呈抬眼锁住了陆明轩戏谑的眼神,深褐色眸子里水光朦胧。
因为积久的压迫而沉淀出的忧伤与失望就像一柄开了光的剑,居然一瞬间刺破了陆明轩引以为豪的金丝软甲。
陆明轩都会逼着他在病房里做那种事情,在方兰蕙面前三言两语就捅破他们之间的不正当关系简直易如反掌。
季清呈从不信任陆明轩。
陆明轩愣神的一瞬,季清呈已经反手带上了病房的门,把他一个人丢在了门外。
季清呈进门时,方兰蕙已经靠坐在床上再次拨通了季清呈的电话。忙音又一次从听筒里传出来,方兰蕙直觉般的感到不安,不断地摩挲着自己手里的被角。
“妈,我在这呢……您什么时候醒的?”
见到母亲失魂落魄的样子,季清呈心头的愧疚简直像是一捆柔软却坚韧的蛛丝,越收越紧,把他的心勒得无法呼吸。
他太明白那种历经痛苦却孤身一人醒来的无助了。
他会怀疑过去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一戳就破的美梦。
他会怀疑过去的所有的人都在利用花言巧语粉饰他们要离他而去的事实。
他会怀疑自己的存在没有任何价值,自己的未来看不到任何希望……
他怎么呢把母亲一个人丢在这里呢?
方兰蕙不好意思地偏着头抹了抹眼睛,心虚又心疼地望向季清呈:“我刚刚醒,你怎么了啊……脸色这么差……”
“我没事,就有点发烧……出去挂了点水。”
季清呈暗自庆幸,好在陆明轩昨天给他换了衣服,要不然他一身玻璃渣割碎的伤口,肯定又要惹母亲平白无故的担心。
季清呈替母亲立了立身后的枕头,去卫生间给母亲洗杯子烧热水喝。
结果这个空挡,陆明轩居然叫着“季老师”,自作主张从门缝里探了一个脑袋进来。
陆明轩这番动作成功引起了方兰蕙的注意。方兰蕙从前没见过陆明轩,疑惑着开口:“这位是?”
陆明轩不为所动地顶着季清呈警告的眼光走进病房:“阿姨好,我是季老师的朋友。您叫我小陆就行了。”
陆明轩朝方兰蕙扬起了一个明媚的少年式笑容,一下子就笑到方兰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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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呈啊,你这朋友长得可真俊……笑起来跟你小时候真像。”
季清呈洗杯子的动作一顿,连同陆明轩心里也兀的闪过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想法。
季清呈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从前陆明轩只看过季清呈在舞台上物我两忘的专注与深情,后来威逼利诱把人留在自己身边,季清呈就再也没有对自己笑过。
微笑都不曾有……更别说这种露出牙齿的大笑了。
大概这对陆明轩来说确实是挺遗憾的一件事,所以他弯了弯眼睛,直言不讳:“季老师就是想太多又太辛苦了,以后要多笑笑才好呀!”
季清呈背对着陆明轩,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陆明轩想,这会儿季清呈肯定正对自己此刻的伪善和臭不要脸嗤之以鼻吧。
不过季清呈再讨厌他,在方兰蕙面前都得憋着。
大概阳光开朗又长相帅气的男孩都很合方兰蕙这样中年妇女的眼缘。虽然手术依旧让方兰蕙精神疲惫,但面对陆明轩,方兰蕙还是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是我……是我拖累清呈了……这些年我这个病耗了清呈不少心力。你看看,都二十六岁的人了,现在连个恋爱都没正经谈过。”
似乎是不好意思一味向陌生人倒苦水,方兰蕙收住了话题,转而问:“小陆你谈对象了吗,你条件这么好,肯定挺多小姑娘喜欢你吧。”
陆明轩悄悄瞥了一眼不远处浑身僵硬一言不发的季清呈,嘴角含笑:“阿姨,我有喜欢的人啦。模样好、身材好……就是脾气倔,不爱搭理人,怪清高的。”
方兰蕙舒展了眉毛笑道:“女孩子清高点是自矜自爱的表现……是好事。”随后又喃喃念道,“要是小呈也像你一样开窍了就好了。”
方兰蕙原本也是大家闺秀出身,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和陆明轩一来一往交谈期间,很快就注意到陆明轩穿着不菲,态度不卑不亢,没有一点捏捏的做派,多半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于是试探着开口:“小陆啊,清呈虽然什么也没和我说,但我想我这么快能够安排到做手术,又住在这么好的病房里,你帮了不少忙吧。”
季清呈正端水杯的手轻轻颤了颤,好像心脏都漏了一拍:“妈……您运气一向好,这都是——”
“小呈,妈妈要是运气好,根本就不会生这个病。”方兰蕙眼睛里神采奕奕的光黯淡了下去,像有一块玻璃碎在眼睛里了,“妈妈还不知道你吗……从小就是个闷葫芦,再苦再累,从没听过主动和我这个当妈的说过。”
察觉到方兰蕙情绪的低落,季清呈匆忙扯了一张餐巾纸替母亲拭泪,陆明轩却很机灵地顺势开口:“阿姨,我爸爸和院长有些交情,所以我听季老师说了您的情况,就自作主张替季老师安排了。季老师很照顾我,我才硬要帮忙的,您别怪季老师瞒你。”
“阿姨您别难过呀,您一哭咱们季老师也忍不住要偷偷掉金豆,你别看他嘴硬,其实超爱哭!”
季清呈每次被他弄狠了就会哭,怎么止都止不住。
然而落泪或许是美人的特权。
陆明轩从不觉得季清呈的哭就是懦弱、是妥协。相反,那是一种沉默的控诉,是他不屈的反抗。
他从未被自己驯服。
“我给您剥个橘子好不好……苹果我不会削皮……您别笑呀,让季老师给您削去……”
季清呈望着重新被陆明轩逗乐的方兰蕙走神了。
他不由在想,陆明轩是不是人格分裂啊?
为什么陆明轩可以对其他的人摆出那样真诚而随和的笑容,却偏偏对自己亮出沾染着血腥的獠牙,把自己的尊严撕咬得支离破碎呢?
在陆明轩心里,自己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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