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次日。
副手带着周深备好的重礼,跟着戚哲去了国民大剧院。
他一进去,那些早就在戏台前坐好的观众便都看向了门口,眼里或惊讶或不满。
昨日戚哲去新月,二楼舞厅的人几乎全是卫中将的人。
卫森,镇压共-党行动的代表,主张维护既得利益,甚至曾公开反对过中山先生的革命路线。
和卫森混在一起的那些人,都有着一样的目的,这样的一群人,统称党中右派。
而剧院的这些人……
戚哲朝里头环视一圈,其实基本猜到了会是些什么人,但还是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廖夷白。
当初第一批站出来大力支持中山先生的新三民主义的代表人之一,党中左派领导人之一,竟然也混迹在了这种百姓的娱乐场所中。
不过让戚哲更注意到的是廖夷白身边的那个人,那人身穿灰色长褂,端坐在木椅上,虽带了顶帽子看不全脸,但浑身都散发着被新文化洗礼了的文青做派。
廖夷白看见他,倒是先打了招呼:“戚少将,好久不见,也来听戏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戚哲朝他随意点了下头,副手帮他找到第一排位置,他走过去坐下,刚好在廖夷白的旁边。
对方也不甚在意,知他性情如此。
众人在后方好奇打量着戚哲的背影,大家都知道他从不站队,昨日去了新月,今儿却又来了剧院,让人更是猜不透。
无人说话,戏院里头安静了会儿,随即一声清板响起。
戏台上一直放着个屏风,很长,戚哲这才看见屏风里坐了几个人,屏风像是纱布做的,虽然略显模糊,但也能看得出正中间是一个女子,身材窈窕,五官端正,但不清晰。
身后副手知他心里意思,便凑上前耳语道:“宋素枝的规矩,让人认真听戏莫太注意人脸。”
戚哲端起茶喝了口,表示不在意。
副手才放了心准备好好欣赏一下名伶的戏。
“哒哒。”清板又响了两声,紧随着还有一声凌冽的琵琶音。
“散凤鸣九霄逐云散,台空烟冷月如钩……”
屏风后,清冷如泉的声音悠然响起,用的是非常地道城南老南京话,不是什么戏曲腔调,而是很正常的说话语调,但字词有着独特的抑扬顿挫,有一丝元曲的风格,却更含南京特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谁见吴宫胭脂泪,浸透苔痕染画楼……”此句一落,丝竹声渐起,歌声相应而亮,宛若悬浮青天之外,蜿蜒于江流之中。
“早听许多人说过南京白局是金陵地方特色,”副手在身后轻声说,“这宋素枝的仙嗓一开,我感觉自己简直就是身在凤凰台了啊!”说着他看着台上的目光转向了戚哲,却发现对方脸色相当之难看,简直就像是听人哭丧一样黑。
“老大……”
这剧院里的人每月才能听宋素枝唱一次或两次戏,压根没听过她本人说官话是什么个样子,几乎所有人的脑子里只有宋素枝说南京话的印象。
但戚哲知道。
而且不仅听过她说官话是什么样子,还有平日里说南京话,有时候还会说苏州话,甚至日语。
以他对此人的熟悉程度,也就是因为某人没在他面前唱过歌,所以昨日一时没能认出来,这会儿说话要是还认不出来,戚哲心道他一枪把自己给崩死得了。
等戏唱完,戏台下的戏迷将珠宝首饰什么的都丢完后,伙计上台把屏风扯了下去,后面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女子,长相柔美,秀气清丽。
戚哲冷漠地看着她,朝身后抬了抬手。
副手立刻明白,将早就准备好的重礼拿到台前,道:“宋小姐,我们将军对你的演出非常满意,为表欣赏,特意送上此礼。”说着掀了盖着木盒的红布,将其打开。
是色泽上等的玉如意,价值千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谢谢戚少将。”“宋素枝”欠身谢过,让人把礼收下,手往后台一摆,“少将,请吧。”
宋素枝还有个规矩,凡是向她示好,于她贵礼,如若她满意,便会请人去后台,再为他唱一曲。
戚哲默认起身,被伙计带着往后台走去。
他进后台的时候,听见那女子说:“廖委员和身旁的这位先生,也请。”
伙计带着戚哲先是穿过练功的院子,然后过了一道拱门,到了一间四合院,正屋前站了个人,戚哲认出这是府里的一个干活丫头,似乎叫什么进秋。
那丫头看到他,脸色僵了下,然后低头帮他打开了门,戚哲一进去,门就非常贴心地关上了。
屋中跟戚府的正屋有点像,左边是休息的地方,右边有间会客的厅。
他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左边。
一座较大且精美的梳妆台前,坐了个人,穿着棉麻的宽大常服,床上还有一件紧身旗袍,一看就是刚换下的,那人正用白毛巾擦着眉毛,镜子里的脸因为化了淡妆而更加精致,见了来人,忍不住笑了:“阿哲脸怎么这么臭,我唱得不好听吗?”
戚哲眯了眯眼,走到他身后,俯下身两手撑在梳妆台上,将人圈进自己的怀里,与镜中的人对视:“好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周深侧头看他,对方也转首与他相视。
末了谁也没说话,便先来了一吻。
这吻缠绵许久,唇齿间细细碾磨,明明是没味儿的涎水,愣是被戚哲尝出了莫名的暗香。
戚哲追着他的唇吮,时不时用牙齿咬他下唇,周深皱眉,扭头躲开说:“疼的。”
“就得让你疼,”戚哲暗了眸,一手将人提起,搂紧了腰贴向自己,“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野心这么大,一个右派还不够你玩的,廖夷白的主意你也敢打,你是不知道蒋瑞元现在很信卫森吗。”
“我知道啊,”周深搂着他脖颈,仰头说道,“但是我有自己的想法。”
“什么想法。”戚哲问。
两人彼此凝望着,戚哲在周深眼里看见沉沦的自己,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周深说,“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好不好。”
戚哲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可以在台上做你想做的戏,但要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周深一愣,笑出了声:“要是最后我的戏台子垮了,被人扫地出门怎么办。”
戚哲说:“那我就把你带走。”
周深看着他,少焉,挣开他的怀抱,抬起手做了个兰花指,小碎步绕着戚哲走了一圈,嘴里还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唱什么,然后停在戚哲面前,细指点了点他的胸膛,口出蹦出了一句京剧戏腔来:“那戚郎可一定要记得,到时带本公子一起浪迹天涯啊~”
戚哲怔着看他戏耍了半天,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被整得没脾气地笑了。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冷着脸,要么就是生气的,很少像这样露出一点真正的开心,周深也是很久没见他这般眉眼,也随之笑了。
戚哲心中颤动,一把揽过他,深吻了下去。
万千人中你我他的遇见,是命运,也是偶然。
在这时代相爱,是不幸的,因为漫天烽火;但也是幸运的,毕竟可以与你,同生共死。
屋外,进秋把廖夷白和洛耳带向了另一间屋子,沏了茶给两人,告诉他们老爷等会就到。
但是她知道,老爷此刻说不定在正屋里跟少爷在行一些苟且之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都怪她那天晚上失眠,听见老爷房间叮当啷地响,以为老爷起夜了要人伺候,连忙赶了过去,结果却被少爷拿东西砸了门还喊了滚,她实在是无法忽视那屋子里的动静,比女人还娇媚的呻吟听得她脸起热火,她要还不知道里头的人在干什么,那直接进猪圈做头猪算了。
明明按辈分来讲周深应该算是戚哲的小娘了,真的是……进秋心道,这城里大户人家里头的关系就是乱。
“小姑娘,”廖夷白温和笑道,“子鱼什么时候能来?”
进秋刚进来准备倒新茶,就被问了这么一嘴,她犹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回,正当为难时,门口进了人来。
周深先进的门,戚哲在他身后。
“两位先生好。”周深欠身问候。
廖夷白起身:“子鱼。”
洛耳也鞠了一躬:“周生。”
一时相对无言,四个不同地方、不同组织、不同战线的人,如今相聚在同一间屋子里,是这个时代的促成,也是每个人主观能动的选择。
“你出去吧,”周深转身对一旁的进秋说,“把门关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进秋点头:“是,老爷。”她跨过门槛,把门关上的最后,听见周深说了句话。
“两位先生莫怪我引阿哲入局。”
曜日落下青山,夜晚如约而至。
进秋被喊进屋子收拾。
廖夷白和洛耳都已经走了,她看见周深手肘支在小茶桌上,手撑着侧脸,有些慵懒地对旁边坐着的人道:“我没跟洛耳入他们组织你这么高兴?”
戚哲端起茶想喝口,但碗中已无,他又放了回去,淡然道:“你不必入什么组织,一个商会就够了。”
周深笑笑没说话,忘了眼正干活的进秋,突然问她:“进秋,你老家是哪儿的。”
突然被提到名字,进秋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回答:“回老爷,我老家是安徽那边的。”
“为什么来南京。”戚哲问。
进秋本来就特别害怕戚哲,被这低沉的声音一问,吓得一抖,一时间有点说不上话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周深心思敏感,看了出来,放缓了音调,道:“别害怕,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进秋结结巴巴道:“因、因为……打战,家里的男人都被抓走当兵,这两年地里收成不好,我娘没撑过去……饿死了,临死前托李叔把我带到南京来,给我找了现在府里的活干……”
周深听着垂了眼,又抬起眸温柔笑道:“你知道他们都是哪里来的军队吗?”
进秋下巴都快挨在脖子上了,听了这话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不知道,但都是中国人。”
一阵沉默。
周深点头,温声道:“好,你出去吧。”
进秋应了声是,赶紧拿完东西出去了。
屋内安静良久,周深先开了口:“我早说过不会入任何派系,我只是群众。”
“阿哲,大家其实都知道,这个国家快死了,”周深眼眸微动,“但是有人……有很多人,挣扎着要把她从已经深陷的泥潭里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