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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大雪纷飞。
这一夜,雪落无声,纷纷扬扬;冷月高悬,月华似练。
一轮孤月笼罩着精致的角楼,给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凄冷的光,反宇檐台与流丹飞阁,影子横斜,宫里显得壮丽而凄凉。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般淹没了青石板路,远远望去,那一座座深红的宫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样。
画栋飞甍、桂殿兰宫富丽堂皇,却寂寂无声,对待任何罪行都不予回应。
双膝钻心的疼痛密密匝匝,北辰珏被这痛楚唤醒,寒风侵入肌骨,他勉强眯缝着眼睛,腹内传来饥痛,他尝试调动身体,可只一动,膝盖处便疼痛欲裂,况又饥寒交迫,身上涌来一阵阵虚脱般的无力。
这是何处?
他的目光凝在手上,心中一惊,连忙抬起手来看,发现这双手虽白皙纤长,十指如葱,形状却尚且稚嫩,并非自己的手。
举目观察着周遭的环境,目之所及除了沸沸扬扬的雪,只有眼前方寸之处紧紧闭合的朱门。
他并不认识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跪在这里,跪了多久。
无端联想到了志异杂谈之类的杂书,北辰珏怀疑,莫非这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
那么,又一个问题来了,他、他……死了吗?
他并没有关于死前的任何记忆,只记得他奉命来到昭阳殿,朱雀皇抱着他哀怨的哭。他还有遗愿未了,他不信自己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死了,更倾向于相信他是……魂魄离体,暂时附身于其他人身上。
但这具身体实在是糟糕的可以,如果条件允许,他不愿在这里待着了,不知达成什么条件,才能离开?他厌恶疼痛,能切断与这具躯体痛觉的联系就好了。
这时,紧闭的朱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穿着绣花小袄、翠绕珠围的大宫女小步走了出来,双十年华,站在他面前不远,露出悲悯的表情:“行了,行了,你走吧!”
“念秋,母后肯信我了么?”
这句话不是他说的,但却是从他附身的嘴里发出。他听着,不具备成年男子的低沉浑厚,是个还未经历变声的小少年之声,流声悦耳,略显稚气与清朗,只是带了疲惫,有些沙哑。
被称作念秋的宫女摇摇头:“娘娘早就寝了,是哄着倾华公主睡下的,娘娘哪里还记得你……你,你以后万莫再招惹倾华公主了,要不然以后啊……有你受的!快走吧,娘娘都睡下了。再跪下去,你的膝盖,怕不是要废了。”
小少年忽地落下泪来:“母后这般忽视我……我还不如,就在这冰天雪地里,跪死算了,也省得她瞧见我心烦。”
两行热泪流淌在冰冷干涩的脸庞上,又黏湿又难受。
“殿下千万慎言!祸从口出,莫要让人听了去,否则……你小命难保!”念秋瞪大眼睛,急走两步,捂住小少年的嘴,说着,便要拉人起来。
“只怕,我的腿是真的废了,我一点感觉都没了……”小少年只是惨笑。
这小孩儿如此废物,他的母后已睡了,苦肉计又是做给谁看?现在又弄废了自己的腿,何必为难自己呢?他实在不能理解,也不能苟同,人若不首先保重自己,又有谁能心疼你?加之他现在附在小孩儿身上,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属于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小孩儿宁愿在这儿跪一夜,可就苦了他了!
若小孩儿死在这冰冷的雪夜中,他是否也要随之一睡不起?
不行,他必须有所动作!
脑中闪过这念头的时候,他发现忽而有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他立即顺着宫女的力道站了起来,对她微微一笑:“多谢念秋姐姐的指点,这真是如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晓得了,我何必要自讨苦吃,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呢?”
念秋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殿下明白便好,快回去休息吧。”
他正欲离开此处,膝盖上就传来了尖锐的痛,一阵一阵的,不断地挑战他的神经,他咧了咧嘴,在脑海中呼唤小少年:
‘喂,听得见我说话吗?’
‘你、你是何人?是,是鬼差大人嘛?’脑中响起对方怯懦的声音,“为何附在我身上,是来带我走的嘛?”
北辰珏:“……”
“抱歉,念秋姐姐,我腿麻了,需要缓一会儿。”跟宫女解释了一句,他半弯下腰,用手掌揉了揉麻痛的膝盖,又杀回意识里反问他:
‘我带走你干嘛?我又不是黑白无常!’
‘那、你若不是索命的无常大人,又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在我身体内?’
‘唔……这个事说来话长’,他顿感头疼,‘一会儿我们再互相介绍,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现下最关键的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人生地不熟的,你快些掌控这具身体,到一处温暖的地方再说。’
他放弃了控制权。
身上一轻,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身体的使用者无缝切换,北辰珏退居二线,他依然能看得见,听得清,只是不再具备调动的权限了。
小少年抗
', ' ')('疼的能力果然比他强,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在雪地上慢慢地行着,脚下响起咯吱咯吱的雪声。
‘在下乃一游魂,不知足下名讳?’
‘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我叫南宫无忧。’
这名字隐约有点耳熟,可不待他细想,头上拉扯般的疼着,仿佛有一股迷雾挡着,不令他顺畅思考。他于是接着问:
‘年方几何?’
‘而今十年又一矣。’
‘不知是否冒昧,你可是庶子?’
‘非也,我是庄后所出的嫡长子。’
‘即是嫡长子,天生身份尊贵,’北辰珏轻咦一声,‘却又为何如此形容可怜,在雪地中长跪不起?’
‘我也不甚了了。’
自这之后,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自己回得太生硬了,南宫无忧主动挑起了话题:
‘对不起,我也知之不清,只隐约听着一些传言,说是生我时母后难产了,私窃以为是这个原因。我深感内疚,可无论我如何补阙挂漏,母后尤是不能释怀,如今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是可憎可恶之人。’
‘公子你呢?公子你如冬日夏云,可亲可近,不知可有幸知晓您的名讳?’
‘同样的话,我也可送还给你。蔽姓古,单名一个月,原本是个上京赶考的书生。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个侍从,名唤天一。’
‘古公子,尚不知今年贵庚?’
‘免贵,过了志学有一年。论及年纪,我比你虚长几岁,你可称我为一声大哥。’
‘好的。’南宫无忧笑了一笑,脸上少见地有了笑意,乖巧地回道,‘我可以称呼你为小哥哥么?你比我虽稍长,却并不太多,还算是一辈人,既然如此,何不叫你小哥哥,这样听起来倒还亲近些,拉近彼此的距离。’
他有点郁闷,哥哥还不行,还非要小哥哥?他忽而理解了自己叫天一小哥哥时,对方脸上难以形容的表情了。
是嫌弃吗?
算了算了,不想了。他回过神来,将注意力放在周围的景物和道路上,顺着由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穿过几个破旧的栅栏,栏杆间结着一个也许有二十五年之久的蜘蛛网,拐进了一个偏远的一隅之地,北辰珏欲言又止。
我是叫你回去,是回你的寝宫,你这是要干嘛去?杀人抛尸吗?
只见进到一个荒凉寂寥的庭院,庭院内部因落满雪而看不清全貌,但也能看到墙皮剥脱,潮湿的暗绿色苔藓分布在墙角和矮矮的台阶上,几扇阴暗的窗子坐北朝南,窗棂上落满灰尘。
‘你、不回寝宫休息吗?!’
原谅他不禁惊呼出声,因为听那大宫女所言,这小鬼应该是个身份尊贵的,而且还是当今皇后的嫡长子,别告诉他,朱雀国穷成这样,堂堂皇后的儿子——嫡子,就住这里?
即便是爹不疼娘不爱,也该符合一个皇子该有的配置!
‘这里就是我的住处。着实抱歉!小哥哥,是我才疏学浅,百无一用,不像皇妹那样讨人喜欢,故而被贬斥到这冷宫里来,勉强过活。’
小少年羞愧地说道。
院墙内只有一间房,所以也无所谓正房和厢房之分了。但他宁愿称呼它为“耳房”,因为又逼仄又潮湿的厢房,推开门后,一股子潮湿的霉味散发出来。别说是夜晚想看星星看月亮了,就连白天怕也是见不到阳光。
除了是他一个人住之外,所有配置与个下人又有什么分别!
窗子旁边摆着一张黑色桌子,铺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现在却尽是斑点的台布。桌子上摆着一只又大又黑的墨水台和一大瓶黑色止淋粉,都固定在一个座子上;还摆着一对黄铜烛台,周遭散落着蜡烛烧掉的油点子,一把剪烛芯的铜剪子,剪子口脏兮兮的。一张垫着薄薄褥子的铁床,床头摆着黑不拉几的枕头。
北辰珏:“……”生无可恋脸(灬°ω°灬),别说了,我想静静。
“万分抱歉!”以前只是自己受苦还好,但现在多了一个能与他说话的朋友,自己的条件却这么差,南宫无忧深感歉意,又不见小哥哥的回话,他惊慌地说,“我以后定会宵衣旰食,假日时日,使蓬门有光,荜户生辉!”
说着,他竟主动让出了身体的控制权,将另一个灵魂送上了明面。
被迫出来的北辰珏咧了咧嘴,不要误会,是疼的。膝盖上绵延不绝的锐痛,和肚子里一阵一阵地抽痛,还有这极端恶劣的环境,谁还愿意争抢身体的控制权?一出来就是受罪啊!
“无忧,我还走不了,只不过……”他半坐在床沿上揉了揉膝盖,无力地呻吟着,“你还是换回来吧,我暂时不想出来活动……”
过了半晌,没有反应,北辰珏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南宫无忧才在意识中慌慌张张地说:‘小哥哥,我们好像换不回来了!’
北辰珏蹙起了眉,换不回来?开玩笑的吧!他还偏不信这个邪,自己试了试,遭遇的阻力之强乃前未有之,精神一晃,他眨了眨眼,竟然还在!他面色变得严肃,想起了在志怪
', ' ')('小说中写到的一种解释:凡二魂共一体,其身体负担之重,不止二倍于常人,若切换频繁,则损坏益甚矣;若一在外活动,一则在内沉睡,为维持运转自保而已。
莫非是小鬼的身体承受不住了,故而限制了他们的交换?
还是不是强迫了,万一这具身子坏了,往糟糕处想,小鬼固然死了,他岂不是也得魂飞魄散?毕竟,他还搞不清原委,也找不到自己的躯壳。
他跟小少年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原理,这时,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酸痛阵阵地涌上来。
他一手护住肚子,满面愁容,可如此一来,他就要面对一个严重的问题了。
“天哪!你这肚子!我撑不住了,肚中无半点余粮,腹内如此饥饿,你到底是有多久没吃饭了?你有没有储备粮?”
‘着实是对不住!实在是没有了!但是,明天一早就应该有了!’
北辰珏听罢,顿时身子一歪,委顿在床上,生无可恋:“你这小孩儿,怎如此不知心疼自己!本公子是倒了血霉,才附到你身上,别说吃香的喝辣的了,连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算了,我还是先去睡觉罢!只消睡着了,便不会感到饥饿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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